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欲望·金钱·谋杀 作者:迈克·韦尔斯 内容简介 伊莲布罗根,漂亮聪明而大胆狂野,生长于匹茨堡郊外一个环境最恶劣的社区;父亲无辜陷入美元假钞案蒙冤被捕,她发誓要成为一名特工,追查此案,缉拿真凶。经过死去活来的严酷训练以后,伊莲从军校毕业,成为了一名真正的特工,被派往一个偏僻荒凉而狂风肆虐之地蒙大拿州的大瀑布城。 然而事非所愿,她很快就发现自己被出卖,身陷险境,被迫亡命天涯,急匆匆跑遍了半个地球从黑暗神秘的索非亚到莫斯科,再到米兰最终,她能为父亲洗清冤屈、同时也找到自己真正追求的公平正义、爱情与幸福吗? 序章 现代意大利 韦尔纳扎风景如画,位于意大利里维埃拉1崎岖的海岸线上,那个男人正是在这里钓上她的。 他头发斑白,脸上沟壑纵横,玛利亚猜他大概50岁出头。他请她喝了两杯,接着带她去吃晚餐,还带她去当地古雅的小店里买了新的连衣裙和高跟鞋,以及一些其他东西,出手十分阔绰。 理所当然,他们最后去了他的豪华别墅,那里的海景简直美不胜收。可是当她问起他的名字,他用那双深沉的黑眼睛凝视着她问道:“名字有那么重要吗,亲爱的?” 她只知道他是罗马来的商人,不过这些不重要。 很快他们就倒在了豪华大床上疯狂缠绵。玛利亚从没想过这个年纪的男人会有如此用之不尽的精力,他简直不知餍足。以往她经常要在老男人面前假装满足,但遇到这位,就完全不存在这样的问题了。 他们整个周末差不多都在卧室里度过。床笫交战间隙,他们也会沿着村庄里起伏的鹅卵石步道散步,看看风景,欣赏那些用粉色、蓝色和黄色油漆涂刷的乡间小屋。他们还品尝了当地美食——海鲜大烩,这道菜要用新鲜蔬菜和六七种不同的鱼搭成金字塔的形状;还有千层饼,饼身用18层轻脆面皮叠成,中间填满乳清干酪。 他们很少交流,但玛利亚一点儿都不在意。心照不宣,说多了反而可能破坏气氛,她不想结束这样的好日子。 * * * 到了第三天,他觉得已经赢取了女孩的信任。 他想做的试验太过重要,结果关乎未来,没法交给副手去操作,他需要拿到第一手资料。 但他必须谨慎行事。 一天激情过后,玛利亚躺在他怀里,他说:“你知道吗,这周末我得好好庆祝一下,亲爱的,”他抚摸着她,“你真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 玛利亚用清澈的棕色大眼望向他,“什么意思,你要庆祝什么?” 他赤条条地从床上起身,从一旁的咖啡桌上拿起一只小巧的皮质古琦包。他知道她肯定对里面装的东西好奇极了——他去哪都带着这个小包,但从来没打开过。 他打开小包,玛利亚倒吸了一口气。 挎包里塞满了崭新的百元美钞。 “这么多钱啊,”她不由压低声音,“哪来的?” “我卖掉了一套波托菲诺的小公寓,那个破烂的小房子我早就想卖掉了。后来我唬一个美国凯子买了,他非要付一部分现金。这里也就五万块钱。”2 尽管女孩竭力掩饰自己,他还是轻易从这双21岁的年轻眼睛里读到了贪婪。她是个没什么脑子的妓女,靠着好皮相在里维埃拉一带转悠,靠一个又一个有钱的恩客过日子,通常就是跟一个恩客在别墅或者游艇上住几天到一周,直到恩客厌倦了她把她赶走,然后她再找下家。 他接着说:“我在考虑开车去圣雷莫3碰碰运气,你去过那边的赌场吗?” “没去过。”她撒谎了。 “你会喜欢的,那是意大利最大的赌场,有钱人都去那儿玩。”是的,他还碰巧知道那里刚刚把验钞机的软件升级到了最新版本。 他指了指现金,假装懊恼:“只是不巧我的护照忘在罗马了,到那儿没法兑筹码。” “我可以帮你兑啊,”她脱口而出,又马上意识到有些不妥,“我是说,如果你需要我帮忙的话。”还没等他反应,她又赶紧说:“我随身带了护照的。”她伸手拿过手提袋取出护照。 他微笑起来。他当然知道她带着一本可以使用的护照。他还知道,她16岁就离开了家乡那不勒斯,而且在这一带没人认识她。 * * * 十分钟后,他们开着一辆金属蓝的保时捷敞篷车,沿着海岸线向圣雷莫驶去。海风拂过他们的头发,这时已近日落,高速公路沿着海岸线旁的悬崖高低起落,很快,天空映满了绚烂的晚霞。 玛利亚很兴奋,期待接下来的几天可以继续住豪华套房,吃高级餐点,收昂贵的礼物。或许他还会在赌场礼品店给她买一只钻石手镯。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 * * 一到圣雷莫,他又做出了让她吃惊的举动。他在赌场门口的人行道边停下车,把古琦包递给她。“拿着,全部换成筹码,”他朝街对面示意,“我去喝杯咖啡,打几个生意上的电话。” 玛利亚惊呆了,他居然让她拿着这么多现金一个人离开。她下了车,他俯身从车窗向她微笑:“在我来之前尽量不要都输光噢!” 玛利亚沿着人行道向赌场走去,当制服笔挺的门童为她拉开大门时,她扭头看了一眼。那个慷慨的朋友就坐在咖啡桌边向她挥手。 玛利亚真想带着钱跑路,但她可不是那种蠢婊子,她知道偷了这种人的钱跑路绝对不划算。 一手拿着古琦包,她觉得自己十分潇洒,很有派头,她径直去了兑币处。 每个柜台上方都安装了监控摄像头,玛利亚注意到墙上还贴有警示标语。 警 告 使用假币者一经发现立即移送警方处理。 当然,反正她带的不是假币,没什么好担心的。 “请帮我兑点筹码。”她跟男店员说,然后把钱都倒在柜台上。 对方的反应让她很失望,他只是机械枯燥地回应:“护照?” 玛利亚把护照递过去。 他看了看护照,然后拈起几张钞票细看,手指在票面上熟练地摩挲。 突然间,玛利亚感到一阵恐惧。如果这些是假币怎么办?说到底她根本就不认识带她来的那个男人!他有可能是个罪犯! 她越来越不安,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利用来兑换假币了。 店员把一沓沓钞票放入一只巨大的结构复杂的验钞机中。机器上有个红色数显区域会显示钞票的总金额,钱不断被吞进验钞机,上方的数字不断跳动。 就算这些钱是假的,现在也已经晚了。就像标语上写的,她会被当场逮捕。而给她钱的那个男人呢?当然是消失无踪了。 “请拿好,小姐。”最后收银员递给她一只漂亮的皮质袋子,里面放满了筹码。 谢天谢地,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带着筹码走进赌场,她不禁自己笑出声来,觉得自己刚才好蠢,竟然会把跟自己在床上厮磨了三天的男人想得那么坏。他是个好人,自己从一开始就知道。 她开始玩轮盘,一次只赌50欧。 几分钟后,她的朋友来了。 “啊,你在这儿!”他快步走过来,微笑着拿过筹码,递给她一杯饮料。“来吧,亲爱的。我来教你怎么玩百家乐。” * * * 那晚他疯狂豪赌,试验结果把他乐坏了。短短几个小时,他就输掉了一万五千欧的筹码,不过他毫不在乎,跟未来几个月他能造出来的钱相比,这些只是九牛一毛。他给了玛利亚一万欧的筹码,然后坐在她身后看她输钱。 到了凌晨三点,她喝得醉醺醺的,他也累了。 “我们回韦尔纳扎吧。”他拦住她的又一轮下注。 “维尔纳扎?”她有点失望,“我还以为我们会住在这里……” “我们有一栋近在咫尺的漂亮别墅,干嘛浪费钱开房间。” 她脸上掠过一丝愧疚的表情:“对不起,我输了那么多钱……” “没什么,挺刺激的,不是吗?” * * * 回到别墅,他突然又性致高涨,带她一次次登上巅峰。 在床上躺了几分钟后,他突然起床开始穿衣服。“我太兴奋了睡不着,我们去散个步吧。” “散步?现在吗?” “来吧,”他拉住她的手,“呼吸点新鲜空气会很舒服。” “可是现在也太晚了……” 他不顾她的反对帮她穿上衣服,注意避开新买的那些,只穿她自己带来的衣服。她还想带上新手表,他抓住她的手,不耐烦地说:“天啊,亲爱的,你又不是去时装秀!” 外面风很大,这时已经将近黎明了,天开始蒙蒙亮。他们沿着悬崖走上山坡。 维尔纳扎是五渔村4的一部分。他们朝科尔尼利亚走去,那是离这儿最近的村庄,往南三公里就到了。走了一会儿,脚下的小道变得很窄,他们只能一前一后地走。 “小心一点,亲爱的。”他让她走在前面,“这里有些地方很滑。” 这里的海岸线十分崎岖,附近海域终年波涛汹涌,海浪不停拍击着覆满尖利珊瑚群的礁石。经常有远足的人从此处陡峭的悬崖上摔下去,足足60米的高度。几分钟之内,他们的尸体就成了面目难辨的模糊血块。 “这里是不是很美?”前面的路变宽了,他喊住她。 “是啊。”玛利亚向后依偎在他温暖的怀中。远处悬崖下,海浪拍击着岸边的礁石,浪花四溅,空气中充满了海盐味。 他吻了吻她的头顶,紧紧拥住他。真是可惜了,这么漂亮的一个女孩子,他觉得自己都快对她生出父亲的保护欲了。 即使百元伪钞通过了赌场的验钞机,但最终还是会被发现的。她也已经被摄像头拍下来了,连同她的护照。 他轻轻把她转过来,狠狠吻住她。 然后他迅速松开手向后退去,女孩瞪大了双眼——这一刻,她终于幡然醒悟。 她被推下了悬崖。 * * * 几分钟后,他的电话接通了莫斯科郊外的一座别墅。 电话那头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喂?” “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我的朋友。我们的试验大获成功。” 1 里维埃拉(Riviera),地中海沿岸区域。包括意大利的波嫩泰、勒万特和法国的蓝岸地区。 2 意大利西北部里格连海岸东面著名的旅游海港小镇。 3 圣雷莫(San Remo),意大利西北部城市,有“阳光之城”的美誉。近摩纳哥边境,濒利古里亚海。 4 五渔村(Cinque Terre),位于意大利利古里亚大区(Liguria)拉斯佩齐亚省海沿岸地区,是蒙特罗索(Monterosso al Mare)、维尔纳扎(Vernazza)、科尔尼利亚(Corniglia)、马纳罗拉(Manarola)及里奥马焦雷(Riomaggiore)这五个悬崖边上的村镇的统称。 第1.1章 1985年,宾夕法尼亚州匹兹堡市。 伊莲·布罗根出生的那天,帕特里克·布罗根的人生彻底改变了。帕特里克是一名建筑工人,平日里不是戴着凹陷的安全帽、穿着脏兮兮的工作靴在工地上搬砖,就是喝得醉醺醺在酒吧闹事,日复一日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在妻子孕期的前九个月里,他从未在意过那个即将出生的小生命。 直到凝视着这个小东西静静地躺在他怀中,他突然间觉得生活有了全新的意义。 * * * 布罗根一家住在匹兹堡市加菲尔德区的民房里,条件十分简陋。帕特里克在阁楼顶上用木板搭了一个小露台。伊莲四岁时,帕特里克常常抱着她来到这个小天地里给她讲故事。 “你的曾曾曾曾祖母是一位爱尔兰公主,”他轻声说道,络腮胡和女儿的金发缠在一起,“她住在一个美丽的古堡里。城堡外有一条护城河(moat)和一个——” “爸爸,什么是moap呀?” “是moat。就是环绕在整个城堡四周的池子,可以防止敌人入侵。”他顿了顿,“阿伦娜公主的父亲,也就是国王,常常在布罗根城堡大开宴席、举办庆典。庆典过后,阿伦娜公主就会走到露台上,就像我们这个露台一样,所有的子民便会高声欢呼:‘公主殿下万岁!公主殿下万岁!’”帕特里克指着小后院,“你听到他们的欢呼声了吗?” 伊莲竖起耳朵听着。她真的听到了!不过她听到人们喊的是:“伊莲公主殿下万岁!伊莲公主殿下万岁!” “爸爸,阿伦娜公主是不是很有钱啊?” “非常有钱,亲爱的。就像你将来有一天——” “你跟她扯这些干什么?” 妻子凯茜·布罗根站在门口,叼着一支烟。她刚上完超市里12小时的轮班,面色憔悴不堪。“你会让她觉得自己高人一等的。” 帕特里克看起来很是惊讶。“可她的确比别人都好啊。” * * * 伊莲长到六岁时,终于知道父亲只不过是个想象力过于丰富、嗜酒如命的体力劳动者,而他们住的加菲尔德区也是匹兹堡最糟糕的区之一。她永远也不可能变得富有,另外根本没有什么阿伦娜公主和布罗根城堡。但她一如既往地敬爱父亲。 伊莲喜欢在父亲下班回家后,紧紧依偎在他宽阔的胸膛里。刚刚结束工作的他身上总是带着一股锯屑、砖头和户外的混合气味。 她知道父亲永远会在身边保护她。 * * * 伊莲从小就特别喜欢玩报纸和杂志上的“找茬游戏”。左右两幅乍看之下并无不同的图,上方写着一行字:以下两张图上的女孩有十处不同。你能找出来吗? 可帕特里克发现他的金发小天才三下五除二就能找出不同,他对此惊叹不已。“右边的女孩没戴手镯,而且她的凉鞋上有两根带子……这些都超简单的,对吧爸爸?” “才不呢,”他咯咯地笑,“这可不简单,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帕特里克对妻子说:“她的观察力特别敏锐,以后说不定能成为一名了不起的艺术家。” “呵呵。”凯茜不置可否。 * * * 帕特里克对女儿的安全问题特别上心。伊莲开始上学后,他便每天开着卡车早晚接送。无论工地上有多忙,一到时间他就放下手上的活说:“我要去接女儿了。”骄傲之情溢于言表。 帕特里克干起活来勤勤恳恳,他的老板们便也不说什么,反倒十分赞赏他的父爱。帕特里克总是第一个到工地,最后一个才离开,干起活来也比别人更快、更卖力。 雇主们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老实巴交的人日后竟犯下一桩偷窃案,致使工地蒙受了多年影响。 * * * 伊莲七岁时和隔壁家女孩一起在后院抽烟,被帕特里克逮了个正着。 那晚,他对妻子说,“我要送伊莲去私立学校上学。要让她摆脱这种糟糕的环境。” “你有钱付学费?” 帕特里克啜了一口啤酒,盯着电视。“这你别管。” * * * 布隆蕾女子学院占地200多亩,校内郁郁葱葱,红砖白瓦,一派英属殖民风格。学校离加菲尔德区只有半小时车程。校园里安静祥和,空气清新,除了教学楼外还有一个观景台,一间马厩,一座破败的乡间小教堂,甚至还有一块墓地。 伊莲入学面试那天,帕特里克紧张得不得了。他将头发梳得油亮油亮的,胡子也剃得干干净净,还特地穿上五年前为了参加母亲葬礼买的西装,可这套西装松垮垮的,一点儿也不合身。他担心校长普伦蒂斯女士是个势利眼,会瞧不起他。让他吃惊的是,普伦蒂斯女士和蔼可亲,低调谦逊。她身形娇小,鼻梁也不高,总是面带微笑。 “您的女儿很可爱,”普伦蒂斯女士翻着伊莲的档案说道,“她的成绩也很突出。收到这样一位学生是我校的荣幸。” 帕特里克松了一口气。他拎起一只沉重的小包,开始将一打一打用皮筋捆着的钞票搬到普伦蒂斯女士的桌上。“我希望你不介意我用现金支付。” “抱歉,我们只接受支票。” “我不方便用支票。你看,我做生意都是用现金交易的。”帕特里克·布罗根身形魁梧,双手看起来很粗糙。他在申请表上填的职业是“建筑工地工头。” “那是什么生意呢?”普伦蒂斯女士忧心忡忡地说道。 “我和几个朋友在不同领域做些投资。电子游戏厅之类的。现金生意。” “我知道了。只是,恐怕我们不能接受现——” “我发现观景台的墙漆开始剥落了,一些木头柱子也腐烂了。”他顿了顿,“建筑的外观还是很重要的,你觉得呢?” “呃我——” “我很乐意每周六过来修修东西。”帕特里克轻轻一笑。“我很擅长这些。” * * * 到布隆蕾上课的第一天简直就是伊莲的噩梦。她就不该告诉同学们她住在哪儿的。这些女生特别势利,她一下子就成了传说中那个有个建筑工人爸爸的“加菲尔德区来的女孩”。父亲的小货车每周六总是停在校园某处,很是显眼。帕特里克穿着T恤、牛仔裤,在附近或是漆着墙,或是锯着木头,要么就是站在梯子上修着天沟1。 帕特里克总是努力地向学生们示好,热心肠地给予帮助,他知道这对伊莲来说多么重要。他勉勉强强还能说一口爱尔兰土腔,例如:“早啊,姑娘们!”或者“我在园儿里瞅见一个精灵了哟!”学生们便咯咯地笑。 她们终于接受了他,也接受了伊莲。 * * * 随着伊莲一天天长大,帕特里克对妻子就提不起兴趣了。对凯茜·布罗根来说,她存在的唯一意义似乎就是为丈夫诞下了他最钟爱的莲妮2。 丈夫时时刻刻都把女儿挂在心头,凯茜的妒火越烧越旺。凯茜来自德克萨斯州博蒙特市,最辉煌时也曾在高中时期获封舞会女王。她天生一头金发,身材火辣像个模特,走到哪儿都是男人们目光的焦点。 凯茜也很讨厌自己这样嫉妒女儿,可时常还是被妒火烧得失去理智。一个周日的晚上,帕特里克刚刚陪女儿度过了整个周末,凯茜说:“或许你更想让小莲妮跟我对调一下,她睡在我们的床上,我去她的房间睡?” 帕特里克狠狠给了她一记耳光,凯茜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嘴角淌血。他抬起颤抖的手,指着倒在地上的妻子说:“你再敢说这样的话,我就杀了你。” 两周后,凯茜·布罗根和超市一个23岁的收银员私奔去了佛罗里达州。 从此音讯全无。 1 屋面排水的沟槽。 2 伊莲的小名。 第1.2章 “你当过模特吗?”一个陌生人问伊莲。 伊莲今年16岁,为了攒上大学的钱在匹兹堡一家购物中心打暑期工。休息的时候,她正驻足观看商场橱窗里的陈设,这个男人从身后走来。 伊莲转过身,对方自报家门:“你好,我叫兰迪。”又跟她握了握手。兰迪脖子上挂着专业相机,看起来温和无害。他递给伊莲一张名片,“我在明日之星模特经纪公司工作,最近公司在发掘新人。你气质清新条件不错。有空来我们公司看看。” 当天伊莲下班后,直接搭公交车去了市区的明日之星模特经纪公司。公司设在一栋豪华商务楼的三楼,办公场所整洁有序,好多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进进出出。走廊上贴满了精美海报,上面全是穿着名牌服饰的迷人模特。她说不上这些模特的名字,不过感觉肯定是超模。 给伊莲面试的是一个烟不离手的中年妇女,姓克劳福德。她仔细端详了伊莲的脸庞,然后让她转身看看。 伊莲个子很高,有1米78,遗传她母亲的身材——胸型适中,小腹平坦,双腿修长纤细。 “我觉得你很有潜质。你有模特卡么?” “模特卡是什么?”伊莲问。 克劳福德女士叹了口气,这孩子完全是外行。“模特卡是一份资料,上面有你各种姿态的代表性照片,同时标注了你的身高、体重、衣服尺码、鞋码,供客户参考。就像这张,”她给伊莲看了一张模特卡,“你肯定要有模特卡,才会有经纪公司用你。” 伊莲脸红了,自己什么都不懂真尴尬。“那我怎么弄一份模特卡呢?” “先拍几张高品质的样照吧。摄影师随便找,不过我强烈推荐兰迪。一份模特卡200元。” “200块!”伊莲倒吸一口气。这对于她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 克劳福德女士又叹了口气。“呐,亲爱的,你到底想不想做模特?” * * * 伊莲取出卡里所有的钱,付了这200块。她穿着各种精心搭配的时装,在灯光和道具的烘托下摆拍了一组照片,真是新鲜而兴奋。模特卡成品很快做好了,照片上的伊莲惊为天人,看上去就像专业模特!她激动得简直要晕倒。 伊莲把卡片交给克劳福德女士,回了家,期待不久就能有回音。 * * * 两天过去了,一周过去了,最后十天过去了,克劳福德女士一直没来电话。 伊莲决定去找克劳福德女士问个究竟。 到了公司,伊莲看到克劳福德女士正在窗边一边抽烟一边打电话。她讲个没完,伊莲等了好半天她才挂电话。“有什么事吗,亲爱的?” “我……我就想问问,有没有合适我的模特业务。” “你是……?” “伊莲·布罗根。两周前我给过你模特卡。” “噢,对的。我就说你看上去挺眼熟。你在B名单上,好像是吧?” “B名单……?”伊莲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克劳福德女士走到一个文件柜前,“让我来看看……贝利、本宁顿、伯恩斯坦……布罗根。”她抽出伊莲的文件,看了看那份模特卡,然后放回去关上抽屉。“我这边一切合规,没问题,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B名单是什么?” “意思就是你没经过培训,还没进入可启用状态。”她掐灭烟,看着伊莲,“模特行业竞争很激烈,亲爱的。除非你是可启用状态,不然接不到活儿。” “那我怎么变成可启用状态呢?” “当然要经过培训。”她递给伊莲一本彩页宣传册,上面列着经纪公司提供的各种课程。伊莲一看课程总价,吓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2000块,这也太……” 克劳福德女士打断她,“你觉得好医生不用培训?” “那个,我……” “好律师不用培训?” 伊莲不说话了。 “好工程师不用培训?我说亲爱的,模特跟其他行业一个道理,肯定都要经过培训才能成材。” 伊莲觉得自己真有点傻,又是一阵尴尬。 她拿着宣传册离开了经纪公司。 * * * “要2000块啊?”伊莲的父亲盯着资料惊叹。 “爸爸,模特跟其他行业一样,都需要经过培训。好医生需要培训,好律师需要……” “这我都懂。可2000块也太……” “那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够漂亮,做不成模特?” “孩子,你当然非常好看。” “那还有什么问题?” “只是……我原本希望你从事脑力劳动的行业。” “爸爸,这也只是我的兴趣爱好罢了。我又没当真要靠这个吃饭。”但其实,伊莲偷偷幻想过自己成为超模,登上《Vogue》杂志,腰缠万贯,满世界飞。她对上大学这种事情一直不太热衷。 帕特里克挠了挠头,看着宣传册。“说不好……看上去像个骗局,专骗年轻小女孩的……” “他们家肯定不是骗子公司!你干嘛老这么疑神疑鬼的?” “莲妮……”帕特里克叹了口气。他凝视着伊莲的蓝色大眼睛。对于女儿的要求,他从来无法拒绝,“这对你真这么重要?” “是的。”她很坚定地回答。 当父亲最终点头的时候,伊莲开心地抱住父亲,亲吻他的面颊。“我有个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 * * 接下来的整个夏天,伊莲都忙得不亦乐乎。她参加了许多课程,学习了坡道和T台的步态,头发和皮肤的护养,饮食和健身知识,以及如何保持积极愉快的心情等等。她还参加了不少研讨会,例如化妆室和后台的工作内容,摆拍时的姿态组合,肢体语言的运用等。在经纪公司课程之外,她还加报了健美操班来减去多余的体重。 父亲帮她弄回家一根三米长的木条,仔细打磨好,让她练习“平衡木”来进行T台猫步训练。他还在她卧室安装了一面大镜子,让她可以时时对照纠正姿态。 伊莲慢慢地从大家眼里的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她不觉得自己天生丽质,但她很会利用自己的优势。她学会买合适衣服来淡化不大的胸部,凸显修长的双腿,预算也控制的很好,不用花很多钱就能打造出优雅漂亮的整体效果。她学会面带笑容,即使紧张胆怯时也把头高高昂起。总之,她已经能够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表情和体态,举手投足间尽显优雅。 伊莲夜以继日地努力训练,希望尽快结束课程获得资质,早日入行成为巨星。 八月中旬,伊莲终于结束了在经纪公司的最后一门课程——《商业广告演出》。她取得了证书,兴奋地跑下楼去见克劳福德女士。 “都好了。”伊莲说。 “什么都好了?” “所有表演课程,”伊莲说,自豪地举起资质证书。“我已经上完了所有的课程。” “祝贺你。”克劳福德女士嘴上叼着烟,隙开嘴唇喃喃了一声,然后接过证书走到文件柜前。“你叫什么名字来着,亲爱的?” 伊莲咬紧了牙。“布罗根。伊莲·布罗根。” 克劳福德女士抽出伊莲的资料,和证书放到一起,然后扔回抽屉关起来。 “回去等电话吧。” * * * 漫长的两周过去了。伊莲开始了新学期。经纪公司那边却毫无回音。她原本以为邀请她试镜的电话会一个接一个,然而每天晚上到家,却连一条电话录音也没有。 伊莲坐不住了,搭公交车直接去市区办公室找到克劳福德女士。这女人还是电话打个没完,伊莲等得都不耐烦了,在前台上嗒嗒地敲着手指。终于,电话打完了。 “有什么事情吗?”克劳福德女士问,用吸剩的烟尾点着了下一根烟。 伊莲鼓起勇气。“麻烦你告诉我为什么不给我派活,我已经上完这里所有的培训课程,我……” “你叫什么名字,亲爱的?” 伊莲简直不敢相信。“布罗根!”她猛地提高了音量。“伊莲·布罗根!” “别这么急躁,亲爱的。我们公司有好几百个女孩呢。” “对不起……我有点心烦。你跟我讲过的,上完培训课就能正式接活儿了。” “我可没这么说过。” 伊莲不敢相信,眨了眨眼睛。“你说过的啊,想变成可启用,就要接受培训。” “这没错。” “那然后呢?我上完了你说的所有课程。” “那也没错。你上完了大课。要想变成可启用状态,还需要上埃斯丘先生的一对一私教课。” 伊莲压抑住心中蹿上来的火气,“那又要多少钱,再加2000么?” “哎呀,你上课上得烦了吧,亲爱的。埃斯丘先生的私教课是免费的。” 伊莲缓了缓神。“免费?” “只要你被埃斯丘先生挑中就行。” “噢。那我该怎么做?” “申请一个面试就行。要不要帮你安排一个面试?” “好啊,当然。”她又补上了一句。“麻烦你了。” 克劳福德女士打开桌上的日程表。“我来看看。埃斯丘先生三周后有……” “我可不想等三周,现在就帮我安排。” 克劳福德女士看着她。伊莲很紧张,心跳的飞快,但态度相当坚决。她可不想再被糊弄。 克劳福德女士拿着笔在日程表上浏览,“明天晚上6点半倒是有一个日程刚被取消,你方便吗?” “很好,那就这样。”伊莲答道。 她转身就走,顿了顿回头说了一声:“谢谢你。” 克劳福德女士撇嘴吐了口烟,“很高兴为您服务。” * * * 罗纳德·埃斯丘是这家经纪公司的老板。他40岁左右,长相英俊,肤色黝黑,留着长鬓角和漂亮的小胡子,无论何时都穿得风度翩翩,无可挑剔。伊莲只在电梯里还有经过他办公室附近的大厅时看到过他,他身边还总带着一两个衣着名贵的漂亮姑娘。 伊莲很重视这次面试。她换上了自己最好的行头,用一条白色牛仔裤凸显修长的双腿,再搭配微露紧实小腹的上装。她花掉三周的薪水特意做了发型,还到美容院奢侈了一把,找专业化妆师设计妆容。其实发型和妆容她自己也都会做的。 然后伊莲搭公交车又去了经纪公司。出于某种考虑,她不想让父亲知道这件事,就跟他说是去商场上班。那天的天气糟透了,外面狂风骤雨,打伞根本没用,她到达明日之星的时候,膝盖以下全湿透了。 这次倒也不用等,克劳福德女士直接请她进了老板办公室。 “你好啊,布罗根女士。很高兴见到你,”埃斯丘先生说,“请坐吧。” 她坐在皮沙发上。他的办公室里有种雪茄烟混合须后乳液的味道。埃斯丘先生关上门,拉过一把椅子转了个面,在伊莲正对面坐下来。两人坐得很近,膝盖都快靠到一起了。伊莲观察到他戴了不少黄金首饰,手腕上戴着一只劳力士手表。 埃斯丘先生从她紧张汗湿的手上拿过模特卡,随意看了一眼正反面,然后开始上下打量伊莲,细细品评她的身材。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她裸露的小腹上。“你外形很清新,有一种天真纯洁的气质,很吸引人。” “谢谢。” 他把模特卡搁在茶几上,然后盯着她的眼睛。“我想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模特行业的竞争有多残酷,对吧,埃伦。” “是伊莲。” “噢对,伊莲。如果想在这个行业站住脚,你就必须要表现出真我,也就是自己的独特味道。”他向伊莲示意。“你懂我在说什么吧?” 伊莲点点头。 “相机能捕捉到你的想法,你的感受,你的……态度。态度,才是最重要的。”他边讲边比画,手势很多。 他又悄悄瞥了一眼伊莲的小腹,似乎每看一眼,他那小胡子就会微微抽动一下。 他继续说道:“我的私教课,可以激发出模特潜在的特性。他低头盯着伊莲的膝盖,伸出手覆上去,然后凝视着她的眼睛,“你想上我的私教课吗,伊莲?” “呃……”她想把他的手拂开。“我也不知道……” “你想去加勒比海拍摄照片吗?或者巴黎、洛杉矶?” “我……” “你想拥有昂贵的名牌衣服么?想赚很多钱随便花么?” 他的手悄悄爬上她的大腿。伊莲低头看着他的手,僵住了,然后猛地站起来。 “我不喜欢你这样摸我,”她脱口而出,“我只有16岁。” 他抬头看着她,不赞成地皱起眉头。“你表现得像只有12岁,做专业模特必须要成熟一点。” 有那么一秒,伊莲有种冲动,觉得自己应该忍住自己的真实感受,并努力表现得“成熟”一些。但随后她意识到,自己正被他的言语操纵着。事到如今,一切终于明了。 “这家公司就是骗子公司,”伊莲说道,“我知道你们在干什么了。” “那你说我们在干什么呢?”埃斯丘挑起一边的眉毛问。 “我看见过其他那些女孩……” “什么其他女孩?“ “就是那些……”伊莲突然意识到,对这个狡猾的男人所做的事情,自己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你把钱退给我,我在你这里花了2000,我要拿回来。” “恐怕这没得谈。” “真的么?那我就去告诉警察你刚刚对我做了什么。” “那你倒说说我刚刚做了什么?”他又挑了挑眉。 “你……”伊莲一时语塞。难道就说他摸了她膝盖? “嗯?”埃斯丘步步紧逼。 “那我……那我就告诉我爸爸。他身高191,体重有220多斤,是建筑工人。” 埃斯丘先生黝黑的面容有点失色。他仔细审视了伊莲几秒钟。 “没必要这样威胁我嘛,”他看起来多了几分诚意,“明日之星是包客户满意的。”他走到桌子后面打开其中一个柜子。伊莲听到咔嗒声,他应该在开保险柜。 “你刚是说2000块吗?“ “是的。”伊莲隐隐感觉哪里不对劲。他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把钱退给她呢。 埃斯丘关上保险箱,把两沓百元美钞放在桌子上,推向伊莲。 伊莲盯着他好一会儿没动。 “来啊。拿着。” 伊莲赶紧把钱收起来放进包里,生怕他又改变主意。 “这下你也能看出来,我们是正正经经的模特经纪公司,希望你跟别人提起时也这样说。我们的服务没能符合你的期望,但并不代表不能满足其他女孩的愿望。” * * * 伊莲走到底楼门厅的时候,外面还在下着瓢泼大雨。她突然想起来,自己把伞落在埃斯丘的办公室了。但她可不想再回去拿。 她飞奔出去,冲向公交车站。跑到车站遮挡棚下面的时候,她身上已经被淋得透湿,不过她还是很开心地大笑起来。 她竟然拿回了所有的钱!每一分钱! 父亲会为她骄傲的。原来父亲一直是对的,到时他肯定要说“我早跟你说过”,不过至少她把钱要回来了。 等公交车的时候,伊莲开始担心起来。总觉得哪里不对,这钱拿得也太容易了。她开始四下观察身边的街道,埃斯丘不会找了流氓在街上打劫她,把钱抢回去吧? 她反复确认没人在关注她,才悄悄把两沓钱从包里拿出来,塞进牛仔裤的前袋。 没多久公交车来了。伊莲在后排坐下来,心里还是很不安。她不停地朝后张望,担心有人开车跟踪她。 车子到站后,她特意让司机多停了一会儿,确认后面没有人跟踪,才敢下车回家。 她迅速往家里跑。附近的街区出了名的不安全,身上带10块钱都有可能被打劫。不过这会儿没人知道她身上带着钱,再说帕特里克·布罗根的名头在这一带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父亲如同往常,坐在电视机前,手里握着啤酒。 “今天过得怎么样,亲爱的?”他凑近看她,“怎么回事,你浑身湿透了,莲妮,赶紧去换衣服。” 伊莲从口袋里掏出两沓钱,码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这是……?”父亲坐起身问道。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我们交给明日之星的钱,爸爸。全部的钱。”她伸出胳膊环住父亲的脖子,亲了亲他。“你是对的。” “什么对的?” “他们是骗子公司。他们专门……算了,不说了。反正重点是,我把钱都拿回来了。” 父亲惊愕地看着茶几上的两沓钱。 “你把钱存起来给我上大学吧。”她说。 帕特里克钦佩地看着女儿。“你知道吗,亲爱的,你真的长大了。” * * * 回到房间,伊莲换下湿透的牛仔裤。她回想起埃斯丘爬上她大腿的手,又是一阵发抖。她突然发现牛仔裤口袋的白色衬料上有两个浅灰色的污渍,刚刚那两沓钱就放在这里。 伊莲不禁鄙夷地想,这个人连钱都是脏的,她赶紧把裤子扔到脏衣篮里。 希望污渍可以洗得掉吧。 * * * 第二天傍晚,伊莲和父亲在吃晚饭,突然听到有人敲门。 “我来开。”伊莲从餐桌前起身去开门。她走到前门口打开一条缝,没有解开安全门链。她一眼看到蓝色警灯在门外的街边闪动。 “这里是布罗根家吗?”一个身穿灰色制服的人问道。 “是的。” 那人亮出带着星星的警徽。“美国特工处,女士,请你把门打开。” 伊莲被吓住了,呆呆地把门链解开,拉开了门。门外站着两个身穿灰色制服的人。 “帕特里克·布罗根是住这里吗?”另一个人问道。 “呃,是的。”她咽了下口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爸爸!”她呼唤父亲过来,但父亲已经走到她身后了。 “怎么了?”他不安地问道。 “帕特里克·布罗根吗?” “是我……” “你今天早上是不是在宾夕法尼亚大学边上的第一国民银行存了一笔现金?” “是啊,呃,不过……” 他的手被铐住了。“你被捕了,因涉嫌使用假币。” 另一个警察开始宣读,“你有权保持沉默。你所说的任何话都会成为呈堂证供。你有权聘请律师……” 第1.3章 根据联邦法律,帕特里克·布罗根的行为属于三级重罪,最高判处12年有期徒刑和25万美金罚款。 保释金数额定为50万美元。他还多次被当地警方、特工处和联邦调查局提审,但他拒绝向任何人透露那2000美元假钞的来源。 几天后,帕特里克又面临第二项犯罪指控——盗窃罪。他的指纹与犯罪信息数据库中的一枚样本匹配,而该样本正是在两年前他工作的那家工地案发现场采集到的。 伊莲的父亲很可能要被数罪并罚,面临25年的有期徒刑。 * * * 伊莲伤心欲绝,六神无主。她悔恨不已,愧疚万分地去了警察局,向他们告发伪钞是她从模特经纪公司那儿拿到的,但警察认为这全是她为了保护父亲情急之下编出来的说辞,根本不予理会。 另一方面,帕特里克拒绝见任何访客,包括律师。即便是法院为他指派的律师也吃了闭门羹。 帕特里克被逮捕后的第六天,伊莲终于获准前去探视。 她坐在探视窗口焦急等待,内心五味杂陈。一名警卫把帕特里克·布罗根带进来,告诉他:“七号隔间。” 父亲身穿橙色囚服,从探视隔间的那头缓缓走来。 “爸爸!”伊莲激动地喊起来,手紧紧贴到隔离玻璃上。 帕特里克颤抖着嘴唇开了口,声音紧张压抑:“我实在没脸在这种地方见你。”他甚至不敢抬头看她。 “不要紧的,别觉得羞愧,”伊莲流着眼泪说,“爸爸,看看我吧。” 他终于抬起头来。他眼神暗淡,眼眶发黑,面色蜡黄。他在监狱里才待了一周,看上去却好像瘦了20斤。 伊莲恳求父亲:“跟他们讲实话,告诉他们钱哪来的。” “我不想让你扯进来,好孩子。” “求你了,爸爸!他们会把你关20……” “已经无所谓了。”帕特里克的手隔着玻璃贴上伊莲的手。“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我希望你将来能过得好,但我绝不希望你因此而自责,绝不。” 其实,伊莲得知父亲这些年是用盗窃工地得来的赃款供她去布隆蕾上学后非常难过。曾经她也隐约觉得父亲的钱来路不明,但她一直努力让自己相信父亲的话:钱是通过跟朋友合开电子游戏厅赚的。 他压低了声音:“千万别提假钞的事情,亲爱的,跟任何人都不要讲。答应我。” “但是……” “答应我,伊莲。” “我……我答应。” “时间到了。”监狱守卫走到他身后粗声粗气地说。 伊莲绝望地把手贴在玻璃上,想再能摸一摸父亲。她有种不祥的预感,这可能是她和父亲最后一次见面。 “爸爸,我爱你!” 监狱守卫把他带走了。 * * * 伊莲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估计布隆蕾是待不久了。她每天在绝望中独自开着父亲的卡车去上学,并有意避开普伦蒂斯女士,仿佛晚点和她碰面能有所帮助似的。 都是我的错,伊莲想,如果我没跟那个愚蠢的经纪公司纠缠在一起,就不会有这些事情。她想杀了罗纳德·埃斯丘,但却怎么也想不出一个能不违背他父亲意愿的办法。 探监后的第三天,伊莲正在上世界历史课,助学会来人通知她去一下办公室。 伊莲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一边沿着走廊走,一边想,如果普伦蒂斯女士知道她这些年的学费是靠卖赃物得来的,会有什么反应。这个想法让她不寒而栗。 她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普伦蒂斯女士正坐在办公桌前,双眼红肿,手里攥着一团手帕。 “怎么了?”伊莲问道,一种恐惧感向她袭来。 普伦蒂斯女士起身从桌后走出来,抽噎着,同情地望着她。 “到底怎么了?”伊莲问道。 “是你父亲……”普伦蒂斯女士紧紧攥着伊莲的双手。“他今天早上自杀了。” * * * 伊莲整个人都麻木了,恍惚中开着车回家。 那句“他今天早上自杀了”一直在她耳边回响,但伊莲麻木到没法思考,好像那句话就只是不知所谓的噪音而已。 伊莲打量着车里的陈设,她看到后视镜上挂的那副毛绒骰子,看到父亲上班戴的皮手套,看到遮阳板上夹着她八岁时身穿牛仔服的泛黄照片。 我再也看不到他了,我就知道,伊莲想起她在监狱探视父亲时的预感。她歇斯底里地笑起来,下唇抽搐着。随后她笑得喘不过气来,差点把车开翻下公路。 把车停在驻车道时,她已然游离神外。感觉像在做梦,一个噩梦,而她自己正在注视着一切。 她看着自己打开前门,看着自己穿过那间小小的客厅来到地下室,看着自己找到父亲破旧的金属工具台,打开最下面那个抽屉,拿出了那把0.38口径的左轮手枪。 父亲从不许她碰枪,所以她从来没摸过枪,不过用起来应该不难。她找到开关打开枪膛,慢慢把左轮转开,确认枪膛中上满了六发子弹。 她把枪放进包里,爬上楼梯,回到车里。 这一切都是罗纳德·埃斯丘害的。 一定要让这个卑鄙的混蛋付出代价。 伊莲开车径直去了市区,一路上在脑海中预演接下来的场景。她要告诉那个人渣,“你害死了我父亲!”,然后用枪抵住他胸口,不行,要抵住他脖子,抵在喉结上。她要让他跪下来痛哭求饶,悔不当初,还要让他供出伪钞的来源。待他完全崩溃后再报警,并在警察到来之前控制住他。 * * * 当她赶到明日之星所在的那栋办公楼的入口时,天已经快黑了。 她停下车走出来,车门也没锁,已经管不了这些。 她踏进大厅,保安站起来跟她说:“小姐,大门口不允许停车……” 伊莲根本不理睬,径直走向电梯。 “喂等一下!你不能……” 她踏进电梯,按了三楼。 “等等!”保安喊起来,没等他跑到电梯前,门就合上了。 电梯上到三楼,伊莲走出电梯,只听到心脏怦怦狂跳。她走到明日之星门口,扭转门把手。 门锁住了,接着她注意到办公室里也一片漆黑。 伊莲皱起眉头——这会儿还不到六点,他们都上哪去了? 楼梯间的门突然被嘭地打开,保安快步跑过来:“你到底在干吗……” 他走到伊莲面前停下,看了看紧闭的大门,扭头告诉伊莲:“他们走了。” “什么意思?”伊莲问道。 “就是走了啊。打包好所有东西搬走了。” 伊莲透过窗户望向黑漆漆的办公室,所有桌子、椅子、文件柜都在,但是地上散落着一些垃圾。 保安继续说着,“他们没有留下新地址,一点消息也没有,还赖掉了六个月的租金,”他同情地望着伊莲,“他们也欠你钱吗?” 伊莲呆住了。他们逃走了,他们全都逃走了!罗纳德·埃斯丘肯定知道父亲被捕了。 一切都完了,伊莲转身沿着走廊往回走,神情恍惚。 第1.4章 伊莲最后还是得以继续留在布隆蕾学院完成学业。 普伦蒂斯女士帮她安排了一项全额奖学金,其中包含了校内全部食宿费用。同学们都为她父亲的离世表示哀悼,对她更加宽容友好。 伊莲把悲痛深深埋在心底,奋发学习。她对罗纳德恨之入骨,这是不是那人的真名不得而知,但这份恨意无时无刻不在她胸中流淌,结成她心上的一枚毒瘤。 11年级的一天,伊莲和闺蜜凯特琳在就业指导办公室填写就业意向表。她偶然注意到一本杂志上有篇文章,标题为《特工生涯》。她特意关注了反假币部门的有关内容。 她当下就决定将来要成为一名特工,死死追查罗纳德·埃斯丘的下落,让他为自己的恶行付出代价。 文章里提到,特工处的入职筛选竞争非常激烈。应聘者首先要有大学学位,如果能熟练掌握一门外语,或在制币流程某环节有专业的教育背景,譬如凹版印刷,那竞争力就会大大提高。 伊莲不懂什么是凹版印刷,但她一直很喜爱艺术和平面设计。 她没跟凯特琳或者其他人说过这事。这是她心底的秘密。 快毕业时,伊莲把美国东北部所有拥有顶尖凹版印刷专业的大学都申请了一遍。普伦蒂斯女士和其他任课老师们为她写了评价极高的推荐信。 最后伊莲拿到了罗德岛设计学院的入学通知书和全额奖学金,她欣喜若狂,这所学校久负盛名,是行业的顶尖标杆。 凯特琳则被芝加哥西北大学录取了,也是全额奖学金,她的专业是经济学。 毕业的时候,她们含泪告别,并相约要保持联系。 第1.5章 伊莲刚到罗德岛设计学院的时候,总觉得有些别扭,就像突然重获自由一般。布隆蕾学院纪律严谨,特别是在高三那年,每天就在宿舍与教室间两点一线。而且学校位于郊外,地处偏僻,离匹兹堡有30分钟车程。那段日子与世隔绝,单调乏味。 而现在,她生活在罗德岛州普罗维登斯市区,住在男女混住的宿舍里,几乎不受什么约束。 最奇怪的事情莫过于跟男生一起上课。伊莲从二年级起就没有和男生同校了,现在身边有男生,她感到既害羞又尴尬。他们一跟她讲话,她就结结巴巴。 她尽可能把精力都集中在学习上,以此忽略这个问题。这并不难——与高中相比,大学生活精彩纷呈,尤其是在设计学院。她非常喜欢二维、三维绘画这样的视觉艺术课程,也十分擅长。 但她与异性相处时仍然很不安,她最终下定决心要打破这一现状。她觉得问题的关键在于她还是处女,若非如此,跟他们相处起来应该会自在些。 她的室友艾什莉·佩吉,跟其他一些同学一样,在这方面很有经验。她跟伊莲完全不同——身材娇小、体态丰腴,一头短卷发,是个来自布鲁克林的艺术家。 伊莲和艾什莉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后,向她提起这个问题。艾什莉很直白地告诉她:“我们得让你破了戒,姐们。你喜欢哪种男生呢?” “我不知道,”伊莲说,“强壮,但又温柔。”跟她爸爸一样。 “强壮,但又温柔。”艾什莉思索着,“唔……这差不多排除了98%的男性。那长相呢?高的?结实的?瘦的?金发的?还是黑发的?蓝眼睛——” “我不知道啊,艾什莉,这些重要吗?我只是需要有个人来完成这件事。” 艾什莉大笑。“哥们,你真扫兴。” 伊莲早就不指望她的初夜能有多浪漫了,那只是她想打破的一个障碍——既是生理上的,也是心理上的。她认为那样不仅能让她更自然地与异性相处,而且也能让她自我感觉是个完整的、功能健全的女性。 艾什莉告诉伊莲,最好的办法是去布朗大学的体育中心,那里对RISD的学生也开放。“谁知道呢?说不定你会很走运,最后跟一个常春藤学校的富家子弟结婚了呢!” “呵呵,是吧。他们发现我来自匹兹堡的贫民区时一定会惊讶。” “总比从布鲁克林来的好吧。”艾什莉说。 “那是你没去过那儿。” * * * 伊莲接受了艾什莉的建议,报名参加了布朗大学体育中心的跆拳道课。她在那儿认识了一些男生,不过只有一个是布朗大学的,其他人都跟她同校。 伊莲头三次性接触就跟《金发姑娘和三只熊》的故事一样,第一个太激动,第二个太冷淡,第三个刚刚好……至少她一开始是这么以为的。 “激动先生”是布朗大学哲学专业二年级学生。他那里才刚碰到她的隐秘处,就已经溃不成军。 “难道——难道时间不是该更久一点?”伊莲问他。 他脸红了,迅速拉上裤子,“你以为我是谁呢?超人么?”并把她赶出了房间。 “冷淡先生”根本不行。伊莲是在动感单车上锻炼时认识的他,他念图形设计专业,是个非常害羞的人。伊莲不得不主动出击,问他该怎么操作脚踏车。后来两人回到他宿舍,开始在他床上研究。他很快就勃起了,但当他戴上套套笨拙地试图进入她的身体时,他就软得像面团一样了。他们又试了第二次,第三次。最后他觉得太羞耻了,编了个理由说马上要考试压力很大,让她离开了。 “刚好先生”给了伊莲第一次满意的性经历,但他从一开始就是个古怪的家伙。他比伊莲足足矮了约12公分,是RISD校曲棍球流浪者队的队员。他肌肉发达,体格健壮,胸毛浓密,这让伊莲感到兴奋。他们在跆拳道课上认识,并约在酒吧见面。 她看到他坐在卡座里等她,在看大屏电视上的一场篮球赛。她一坐下,就注意到他的牛仔裤已经被撑起了一个小帐篷,让她惊讶的是,在他们交谈的整个过程中,帐篷一直没塌。他一直在说他的曲棍球,说他有多希望能成为专业的曲棍球运动员,说他来RISD上学只是个备用计划,以防他最终没能以曲棍球为生。 “我们走吧。”他最后说道,然后拉着她的手离开了酒吧。她本以为他会带自己去他宿舍,可他带着她穿过街道直接去了另一家酒吧。他们又开始喝酒、聊天,继续看电视上的球赛、讨论,然后又带她去下一家酒吧。接着下一家,又一家。 她一直偷瞄他的小帐篷,很想直接告诉他:“你不明白吗?你不用讨我欢心,不用整夜跟我聊天,我已是你的囊中之物。”但她不想把他吓跑。 他们去第三家酒吧的时候伊莲最终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每次进酒吧时他都让她先进去一个人在酒吧坐几分钟。他总能找到理由——他得去洗手间,他得去自动售货机买包烟——或者别的什么。然后他再去找她,边走近她边喊:“嗨!美女!”好像他们素不相识一样。他就是想要酒吧里的每个人都看到,当大家还在对这位刚落座的金发美女行注目礼的时候,他过来毫不费力就把她俘获了。这是一种出于竞争心理的大男子主义作风。 伊莲觉得这很古怪,但可以理解。他太性感了,让她难以放弃......而且他那顶小帐篷非常有希望能满足她,尤其是经历了布朗大学哲学专业那位以后。 最后她再也受不了他的大男子主义作风。“想不想去我房间?”她挽着他坚实的手臂,在他耳边轻声挑逗。 “还是去我房间吧。” 一进房间,他就锁上门,马上打开电视,电视正播着另一场愚蠢的篮球赛。“来点啤酒吗?”他问。 “不要。”她迷离地说,并调低了电视音量。“我只想跟你在一起。”事实是,她只希望事情快点结束。 他熟练地将她压倒在床上,很快刺破了她的那层膜——终于破了。 “我……我们可以……?”伊莲努力从他身下挣脱。 “怎么了?”他低头看着她问道。 “我觉得可以了。”她从床上爬起来。 他看了她片刻,然后耸耸肩,大摇大摆地去了浴室。伊莲利用这个机会很快穿好衣服。她伸手在他床下拿鞋子的时候,瞥见了地板上的一颗蓝色小药丸。 她靠近了一些,眯眼看见了药丸的标签。 伟哥。 原来是这么回事,伊莲心想,这东西他是吃了多少。 他走出浴室,赤裸着身体,那家伙仍然挺着,手上捏着那只沾着血的套套。 她朝别处看去。 “你以前没做过吗?” “没有。”伊莲答道,穿上另一只鞋子,心里想着:“但我绝对不会再跟你做了。” * * * 伊莲跟艾什莉讲这件事的时候,艾什莉忧郁地看着伊莲,“所以,总的说来,到底怎么样?” 伊莲耸耸肩,“还行吧,我觉得。” “那就好。你高潮了吗?” 伊莲脸红了。“好几次。” “那真不错啊!” “是吧。但总的来说,我觉得性被人们高估了。” * * * 自从伊莲不再是处女,不再觉得自己被蔑视后,她再次一心扑在了学习上。那也确实让她跟男生相处时感觉好些,但她不再过多注意他们。浪漫可以稍后再来——她现在“肩负重任”。她没跟艾什莉或是别人讲过她来RISD上学的真实原因:这是她以后要去联邦特工处工作的伟大计划的一部分。和RISD的其他学生一样,艾什莉是个有天赋的艺术家,他们都对各自在做的事情充满热情,这让伊莲觉得自己有点过于冰冷和算计,好像只是为了达成目的来RISD混文凭一样。 她还是决定要为父亲的死复仇,没有什么能阻止她。在她内心深处,只有伸张正义后她才能继续自己的人生。她势必要将罗纳德·埃斯丘绳之以法。 为了增加去联邦特工处工作的机会,她选修了俄语作为第二专业。她了解到,国际上很多货币伪造活动都发生在东欧和前苏联的成员国。俄语虽然很难,但在这些国家是通用语,她认为这是最佳选择。她在布朗大学上俄语课,很喜欢跟那里的学生一起玩,他们跟RISD那些一副艺术家气派的同学大不相同。 * * * 在RISD的四年大学时光犹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伊莲和凯特琳一直保持联系,就跟她们当初承诺的一样。前两年,她们几乎每天都在脸书上联系。但后来,她们慢慢疏远了,特别是念大三以后,凯特琳认识了一个名叫马修的型男,他在西北大学念法律,凯特琳很快搬去跟他同居了。 伊莲大学四年都跟艾什莉住在一起,不过跟凯特琳一样,艾什莉最终也认真地谈起了恋爱,她的男朋友也在RISD学设计,比她们高一级。从那时起,艾什莉几乎每晚都跟他在一起。 丘比特从没关顾过伊莲。她不时会认识一些男生,但都是“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交往起来总让她失望。伊莲最终发现,跟“罗德里格斯先生”——伊莲和艾什莉对那个破了她身子的男生的称呼——一样,外表不错的那些总是太自负,太以自我为中心;而像在布朗大学念哲学的那位一样,头脑聪明的那些在床上总是不够自信。 在伊莲大四那年的五月,凯特琳打电话来告诉她自己要跟马修结婚了。伊莲飞到芝加哥参加了婚礼,婚礼在密歇根湖边上的一个美丽的公园里举行。 伊莲回到罗德岛后哭了,哭得眼睛都肿了。 她告诉自己,爱情一定不能勉强,她别无选择,只能耐心地——或者不耐心地——等着真爱的到来。 第1.6章 一天下午,伊莲上完凹版印刷课回来,看到艾什莉也在宿舍,这倒是稀奇,最近很少在宿舍看到她。艾什莉正坐在绘图板前,这会儿转过身来看着伊莲。 她盯住伊莲问:“你到底干吗了?” 伊莲皱了皱眉,“怎么了?” “刚刚不知道哪个政府机构打电话来,问了一些你的情况。“ “他们具体问什么了?“伊莲的心顿时怦怦作跳。 “各种个人信息——问你是否诚实,偷没偷过东西,有没有吸毒……” 伊莲咧嘴大笑。 艾什莉瞪着眼睛。“喂,有什么好笑的?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什么,就是我申请了联邦特工处的工作。” “你再说一遍?申请了什么?” “联邦特工处的工作。这有什么好稀奇的,艾什莉。”伊莲开始辩解,她早就知道艾什莉不会理解的。罗德岛设计学院的毕业生,包括艾什莉在内,大部分都会应聘纽约、波士顿、洛杉矶、芝加哥这些大城市的时装设计或广告设计公司。伊莲也不例外,她之前也跟艾什莉一起填了不少这些公司的申请表。 “特工处要招不少懂得图形设计和印刷的人。”伊莲继续解释。 “我想你心中自有主张。可是……我的天,伊莲,你要去联邦特工处?” “只是一时兴起啦,艾什莉。我就申请一下看看,有机会干吗不试试呢?” 她并没有告诉艾什莉全部实情。申请书长达34页,她累死累活写了整整一个月,大部分是在线填写资料,小部分打印出来的资料也被她小心地收起来,以避人耳目。最难的部分就是知识、技能和能力(KSA)测试,判断候选人有没有“沟通协作的能力、承担责任的意识和当机立断的魄力”。 艾什莉出发去上课前盯着伊莲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给了伊莲一个温暖的拥抱。“你真是个怪人,布罗根女士,不过我爱你,也希望你如愿以偿。” “太需要你的鼓励了,谢谢你,艾什莉。” * * * 两天后,特工处来电话了,面试安排在下周一下午两点,地点在普罗维登斯的办事处。 伊莲刚开始雀跃了一阵,但很快冷静下来。某种程度上,她内心深处并不希望自己能进展到这一步。或者其实这么说吧,接下来将面临的层层筛选让她心生怯意。 如果通过面试,接下来伊莲要参加财政执法人员资格考试(TEA)。据她所知,这有点类似学术能力评估测试(SAT),只不过针对财政部相关应聘人员。考试有三部分——A:语言分析;B:计算推理;C:侦查技巧。市面上有卖辅导书。不过这会儿正赶上期末考试复习,一堆事情掺杂到一起,想想都头疼。 如果她能够通过TEA,就可以再回到办事处参加下一轮面试。这个严峻的环节名字倒挺特别,叫“V因素测试”。三名高级探员一组连着90分钟拷问你,包管你一个下午“其乐无穷”。 “V因素测试”之后是测谎环节,然后还有严格的体检和同样严格的心理测试。 通过了全部测试,也仅仅意味着特工处会把你列为候选对象。特工处的工作都是最高机密,因此要对你进行全面的背景调查,个人情况被查个底朝天。你之前的每一个住地都会被核查,朋友、邻居、同事、同学、老师、前雇主以及你认识的其他人都会被约谈。通过采集到的这些信息来确认你的品行——是否诚实,是非观如何,一贯口碑,经济状况等等。只有通过这个环节之后,才能进入正式的入职面试,决定去留。 最让伊莲担心的是心理测试环节。这个节点上,他们肯定会知道父亲由于伪币交易被捕的事情。她很清楚,没有任何执法机构会选择雇佣那些心怀私怨,准备利用职务便利公报私仇的人。所以伊莲一开始就知道她必须隐藏起自己想为父亲报仇的真实想法,必须让他们觉得自己申请加入特工处这回事,是最近突然想到的。 正因为如此,她跟艾什莉一起申请了不少“普通”工作,实际上她对这些工作毫无兴趣。 她唯一感兴趣的就是成为一名联邦探员。 * * * 伊莲在面试中表现不错,高分通过了TEA测试,还通过了体检和测谎仪测试。伊莲在测谎时被问到“你是否曾经知道父亲在进行违法活动”,那一刻真是心惊肉跳。她当时回答,“我不知道。”但其实从很小的时候,伊莲就隐约感觉父亲的钱来路不明,不然凭父亲的收入,负担不起她在布隆蕾学院的费用。伊莲很担心测谎仪的指针会大幅跳起来,然而并没有,显然仪器没有测出这句谎话。 * * * 进入心理测试阶段的时候,伊莲已经从罗德岛设计学院毕业了,蜗居在普罗维登斯的一间迷你公寓里。她增加在咖啡馆的打工时长来维持生计。之前她已经收到好几家公司的入职邀请,有纽约的,还有波士顿的,但她都拒绝了,一心寄希望于特工处。她知道自己这种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做法很荒诞,不过平面设计公司对她早已失去吸引力。她在特工入职筛选中越是更进一步,她越是决心要获得这份工作。这是个挑战。 * * * 当伊莲坐到心理测验室舒适的椅子上时,内心出奇的平静。 测试者是斯坦纳博士,50多岁,留着雪白的山羊胡,蓝色的眼睛里透着洞察人心的智慧,仿佛任何伎俩都将在他面前被拆穿。 他开始先对伊莲进行了常规测试——罗夏墨迹测验1、自由联想、随意涂鸦等,然后开始询问伊莲的童年生活。 “这里记录着你父亲因使用假币和盗窃工地物资被捕。”他抬头看看伊莲。“你感受如何?” 伊莲试图把这个话题轻松带过:“我当然很难过。当时我只有16岁,不知道父亲究竟卷进了……” “布罗根女士,我没问你当时什么感受,我问的是你现在的感受。” “噢。”对方很聪明,显然没有被她绕进设计好的逻辑。“我不太清楚您的意思,可以具体一些吗?” 斯坦纳提示她:“你现在对这件事情还感到愤怒吗?还是伤心?羞愧?怀有恨意?你们父女俩肯定非常亲密,”他低头看了看资料,“资料显示你母亲离家出走了,当时你……十岁?” “是的。”伊莲感觉背上开始冒冷汗。她为这个问题准备了几十种答案,这会儿拿不准用哪种更合适。“我父亲不是什么精明人,他只有初中文化而已,是个老实人。既然我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就不会再有那些情绪了,我现在真心为他感到伤心遗憾,我知道他当时已经竭尽所能了……” 斯坦纳博士点点头。“那你现在不生他的气了?” “不了。起初我对他自杀扔下我感到气恨,后来逐渐释怀,毕竟他当时也是被逼上了绝路。” “警方的报告显示,他从没透露过从哪里获得的假币。”斯坦纳抬起头看着她。”你知道假币是哪来的吗?” “不知道,”伊莲回答,“可能是谁用假币买了那些偷来的建筑材料吧。”她耸耸肩。“老实说我没想过这些,我父亲甚至都不知道那些钱是假币,不管钱是从哪儿来的。” “我明白了。”斯坦纳端详她好一阵。“因此,你想成为联邦探员,和你父亲被捕没有任何关系?” 最棘手的问题终于来了。“嗯,怎么说呢,我没想这么多。当然因为我父亲被捕,我肯定会更加厌恶假币犯罪。我是个规规矩矩的人,申请这份工作,只是觉得通过这份工作,我可以保护更多美国民众免受各种犯罪的侵犯。” 真是一堆冠冕堂皇的废话,她心想。 伊莲紧张地等着下一个问题,斯坦纳博士却不慌不忙,低头翻了几页她的资料,捋了捋胡子,又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合上文件夹。“布罗根女士,面试就到这里吧,感谢你的参与。” 伊莲迟疑地站起来,感觉面试时间太短了,会不会是她设定的道德基准出现了偏差,把面试弄砸了。她忍不住开口问:“那……我通过面试了?” “我们会通知你的。” 1 由瑞士精神科医生、精神病学家罗夏创立,是最著名的投射人格法测试。通过向被试者呈现标准化的由墨渍偶然形成的模样刺激图版,让被试者自由地看并说出由此所联想到的东西,然后将这些反应用符号进行分类记录,加以分析,进而对被试人格的各种特征进行诊断。 第1.7章 伊莲收到联邦特工处的正式录用通知时,忍不住兴奋大叫,还在自己的小公寓里翻了好几个跟斗。 她马上打电话给艾什莉和凯特琳,与她们分享这个喜讯。 艾什莉还是不明白伊莲怎么会想要这份工作,她看得出凯特琳也心存疑惑,不过她们俩还是真心祝贺她。 一个月以后,伊莲开始怀疑自己选择这份工作是不是错了,联邦特工处的入职筛选程序已经够严苛的了,但训练一开始,伊莲就觉得自己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那是伊莲有生以来最具挑战性、压力最大的经历之一。 训练课程的第一部分在乔治亚州格林县的联邦执法训练中心进行。伊莲和其他47位新人在10周的时间里接受了刑法和侦察技术方面的强化教育。按照伊莲父亲的说法,这部分训练基本就是在“啃书”,但这正是伊莲擅长的。 训练从第二部分开始变得艰难。他们在马里兰州劳雷尔市1的詹姆斯·J·罗利训练中心进行了为期17周的高强度训练。训练中心占地3000多亩,如果不是周边围栏贴有很多“政府财产——严禁靠近”的标识,外界根本看不出这所机构的存在。训练中心号称有近一万公里长的道路,有31座建筑——包括模拟城区、地下掩体、障碍赛跑道、靶场、高速驾驶训练场,另外还有模拟机场和直升机停机坪,分别停有总统专机空军一号2和海军一号直升机的实物模型。 训练强度很大。伊莲具备凹版印刷知识,这得以让她被安排到反假币部门工作,但她还是被要求与其他新人,包括那些将来要保护美国总统安危的特工们一起参加同样严格的训练。训练开始的第一天,那位长着一张冰块脸的教练就对他们吼道:“训练到一半,你们当中有一半人就会被淘汰,剩下的另一半会恨不得自己已经被淘汰。”他瞪着这些学员,虽然他的眼睛小得像一条缝。“但最后留下来的那些就会知道该如何保护这个国家免受恐怖分子袭击,如何保护国家的重要设施免受安全威胁,包括金融系统,”他咯咯笑着,“你们还能学会怎么用三种不同的方法让一个可疑的刺客在倒地前丧命。” 伊莲还没学会什么技能就对模拟袭击训练产生了反感,模拟袭击包括袭击总统车队、刚着陆的总统专机、被严密保护的最高政府官员所在的建筑。训练在闪光弹的爆炸或出其不意的枪声中开始,接着电脑控制的人形纸板有的破窗而入,有的涌到街上,代表暴徒的手上挥舞着各式各样的致命武器,代表无辜平民的则拿着钱包或者手机,一切陷入混乱。训练的目的在于培养特工在每种情形下的瞬时反应能力。 如果说联邦特工处有什么赖以存续的座右铭的话,那就是:防患于未然。 训练的核心之一是培养特工们形成习得反应以克服本能反应(比如听到枪声会退缩),从而压制对手的袭击,保护预定目标免受伤害。 当然,枪械知识和射击训练是基础。伊莲从来就不喜欢枪,她第一次握住手枪时,脑中马上闪过了父亲自杀那天,她带着他的枪去明日之星模特经纪公司想教训教训罗纳德·埃斯丘的情形。 伊莲努力地练习枪法,但还是很难达到合格标准。她晚上总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耳边一直回响着教练的声音:预备!锁上保险!单手拔枪!仔细检查枪膛和弹药!检查两次! 伊莲训练时总戴着护耳,但还是被枪声震得不停耳鸣。刺鼻的火药味弥漫在头发和衣服上。 伊莲必须精通0.357口径手枪和猎枪,另外还要熟悉其他所有已知的武器。训练中心有一个枪支库,那里陈列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包括手机式微型手枪这样的尖端科技产物。她必须学会在黑暗中射击,从移动车辆上射击,还有以不同的姿势射击移动目标。她还必须学会瞬间完成拔枪、打开保险栓和精准射击一系列动作。 * * * 伊莲最畏惧的一种训练设备是“潜艇”,那是一种设计精密的可怕装置。“潜艇”模拟总统专机,一个巨大的泳池则模拟总统专机坠落的大海。学员被捆在“潜艇”的座椅上,身边坐着一名扮作总统的教练,训练过程中,“总统专机”会以各种角度坠落到冰冷的水中。在水下,学员通常是倒立着的,你必须确定自己的方位,解开安全带,去营救已经失去意识的“总统”。你得带着“总统”安全地游到水面,并保护他不受伤害。跟其他很多同学一样,伊莲第一次潜到水下就吸了很多水进肺里,她觉得自己差点被淹死。 单是“潜艇”一个项目,就淘汰了6名学员。 在劳雷尔待了四个星期,伊莲心生退意,她觉得如果自己还是个正常人的话,就应该退出,应该放弃当特工的疯狂想法。她完全可以用RISD的文凭去找个平凡的工作,比如在复印店里设计文具和名片。然而,一有这种想法,罗纳德·埃斯丘那张猥琐的脸就浮现在她眼前,她又重新坚定起来。 * * * 伊莲的武术教练是她最大的噩梦。所有教练都是用的假名,这个挑剔的女人自称露娜·菲儿。 伊莲觉得,露娜缇可3更适合她。 露娜是个纯种黑人,身高1.78米,像座大铁塔。她长着一张毒蛇似的脸,下巴很尖,眼睛凸出。声音比伊莲低八度,倒三角形的身材魁梧得像个男人。她胸肌非常发达,相比之下她的胸部就像被压扁的纸杯蛋糕。 伊莲几乎是这里唯一一个在长相、衣着和举止方面仍然保持女性特征的学员,至少她很努力地想要保持,而这似乎激怒了露娜。 第一天,露娜就当着其他所有学员的面,用手腕轻轻抬起伊莲的手臂,她沙哑的嗓子柔声说道:“你的指甲做得真漂亮,你是自己做的还是去美甲沙龙做的?” 这话引得哄堂大笑。 虽然被露娜百般嘲讽,伊莲的武术还是学得很不错,至少基本的武术动作她都做得很到位。她大学时期的有氧健身、游泳和跑步让她得以保持一副好身材,另外她能轻易掌握其他学生得花好几天才能学会的高难度动作,比如跆拳道的一些高难度踢腿。 伊莲的问题在于,之前多年她都通过健身器材锻炼身体,而这让她养成了一个习惯,那就是总要看看墙镜中的自己动作是否到位,或者老实说,是为了看看自己的动作是否优雅。 露娜第三天就发现了她这个毛病,“你就是忍不住非得看看镜子中美美的自己,是吧,亲爱的?” 每次伊莲不经意地看向镜子,哪怕只是一瞬间,露娜都会无情地将她一招放倒。“这不是时装秀,洋娃娃,一旦你从杀手身上移走视线,你就死定了,你该保护的那个人也死定了。” 训练到第二周,伊莲至少已经被露娜放倒在垫子上10次,她艰难地爬起来,露娜说:“你总是要去看那该死的镜子,我是不是该叫你爱丽丝,穿过镜子去漫游奇境的爱丽丝。”4 所有学员都笑翻了。 “我们就不能到别处训练吗?”伊莲恳求,“也许可以去室外?” “室外?”露娜露出一丝窃笑,“为什么要去室外,洋娃娃,到室外你还是可以在窗户玻璃上欣赏美美的自己。” 笑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 * * 伊莲简直想掐死这个女人,但她明白露娜说得没错,特工在担任保镖时,不该去关注杀手的脸、手和脚以外的其他任何东西。但她发现自己下意识地去看镜子的这一习惯很难改掉。 而露娜让情况变得更糟,训练过程中她总是说些“你的发型乱了”或者“你的丁字裤露出来了”这样的话来扰乱她。 露娜的课就是人间地狱。 * * * 伊莲开始担心她的“爱丽丝”习惯会变成她的阿喀琉斯之踵5,这个弱点会让她彻底出局,跟训练营和联邦特工处说再见。武术训练最终评审的前一天,伊莲在去参加越障训练的路上偶然碰见了这个大块头女人。 “你怎么不直接放弃呢,爱丽丝?你不可能通过训练的。” “我不会退出的。”伊莲坚定地回答。 “你的枪法不值一提,越障课也表现得糟糕极了,至于高速驾驶,我那死了20年的奶奶都比你开得好。你明天根本不可能通过我的评审。” “我不会退出的。”伊莲依然坚定。 露娜耸了耸肩:“面对现实吧,亲爱的,对这种工作来说你还是太女孩子气了。你为什么不去百货公司的化妆品柜台找个工作,免得自取其辱呢?” 伊莲气恼地从她身边擦肩走开。 露娜看着她的渐渐走远的背影,窃笑着喊道:“如果你还是要坚持下去,我警告你——指甲油会被刮花的。” * * * 那晚伊莲最多睡了两个小时,她一直在为武术训练的终审而焦虑。露娜把伊莲安排到最后,要让她目睹其他每一名学员的评审过程。 有六名学员没能通过评审,他们不得不难堪地走回主楼去上交设备,正式退出训练。 “现在还剩下谁呢?”露娜假惺惺地环顾四周问道。 伊莲慢慢地举起手。 露娜叹了口气说:“好吧,爱丽丝,过来。”说得好像伊莲势必过不了测试,现在只是走个程序而已。 伊莲戴上防护牙套,露娜开始绕着圈挑衅她。 “你的口红抹花了,”露娜挖苦地说道,“你不想照照镜子检查一下吗,爱丽丝?” 伊莲将目光锁定在露娜的毒蛇脸上。眼睛都不能眨,她努力控制自己。 “你的睫毛膏晕了。”露娜继续嘲讽她。 伊莲在心里告诉自己:别理这个贱人,如果过不了测试,你就得滚出联邦特工处。 “快呀,爱丽丝,”露娜奚落道,“你不想看看镜子里你那张漂亮的娃娃脸吗?” 听到这句话,有个学员咯咯地笑出声来。 露娜的视线射向那个方向。 伊莲瞬间踢出了右腿,那是一记完美的前弹腿踢,她结结实实地踢到了露娜的下巴。这个大块头女人的头猛然抬起,随后重重地倒在了垫子上,她大叫了一声。 伊莲跳到她的身体上方,按照训练时教的那样,将她的双臂反剪至身后,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其他学员目瞪口呆,从来没有人击倒过露娜。 露娜很快翻身站起,用手擦了下嘴。她看着自己的手指,上面全是血。 伊莲向后退去,心里害怕极了。 教室里很安静,她只听得到自己刻意压低的呼吸声。 露娜盯了伊莲好久,然后绽放出了一个血色的笑容,“干得好,孩子!看来你还是有希望的。” * * * 从那天起,其他训练对于伊莲而言就像是攀过了峰顶开始下山一样容易了。她内心充满喜悦,很庆幸自己没有像其他一些人一样半途而废。她和露娜的关系日渐亲密,她庆幸自己遇上了这样一位令人敬畏的教练,还通过了所有测试。如果父亲知道了,一定会为她而自豪。 第15周的训练终于开始了,伊莲很激动——终于进入反假币模块了。 第一天的教官是个简单以“贾德”作为假名的男人。有流言说他是来自联邦特工处反假币部门最高层的官员,说不定就是部门负责人。 这个已经开始谢顶的男人一进教室,每个人都安静下来。虽然他身材瘦小,还拄着拐杖,但他带有一种令人生畏的气场。他红色的头发很蓬乱,面色红润。尽管他还没开口讲话,大家都感觉到他脾气不好。他静静地打量着伊莲班上的32名学员,似乎没有谁让他印象深刻。 “谁能说说什么是凹版印刷?”他突然开口,一些学员吓了一跳。 伊莲环顾四周——能走到现在这个阶段的学员都是精英,他们都喜欢主动回答问题。但此时没有一个人说话。 “你们没有一个人知道吗?”贾德问道,把口袋里的硬币拨弄得叮当作响。 伊莲不希望自己班上看起来全是一堆蠢货,便举起了手。 贾德望着她点了点头。 “凹版印刷是运用蚀刻或雕刻板技术的一种特别工艺,首先在刻板上涂满墨水,然后擦干,残留在壁凹的墨水就能在印刷材料上显出实际图像。” 贾德扬起眉毛:“完全正确。” 他转身回到教室中间。“那运用凹版印刷工艺印制的文件有什么特别之处呢?” 整个班级再次哑然。冒着被看作想出风头的风险,她再次举起手。 贾德再次向她点头。 “凹版印刷制作的文件表面的墨水向前有轻微凸起,向后则轻微凹陷,用手指触摸的时候能感受得到。” “正确。”贾德说。他打开厚厚的笔记本,里面就是这个模块的讲义。 “那么,为什么凹版印刷对货币防伪特别有效呢?” 伊莲觉得他在盯着自己,但她不确定。 “有几个原因,”伊莲回答,“首先,一台凹版印刷机要比一台胶印机贵10倍。其次,凹版印刷板本身造价极其高昂。第三,凹版印刷精细度极高——” “你说完了没?”他突然打断她,不可思议地盯着她,好像她刚刚在教室里大解了一样。 伊莲的脸“唰”地红了,“我以为你——” “没人喜欢自以为是的家伙,下课以后来找我。” 他转向其他学员说道:“今天我们要好好细说凹版印刷……” * * * 贾德没再看伊莲一眼,这节课要上一整个上午,而伊莲觉得这节课像是永远都不会结束。她觉得无地自容,真希望地上有条裂缝能让她钻进去,在同伴们面前把自己搞得像个傻瓜一样——她觉得太羞耻了,此刻她真的想退出了。如果反假币部门的那些人跟眼前这个怪物是一类人,她才不要跟他们扯上什么关系,难道她经历了这所有的痛苦之后,得到的结果竟然是为这种讨厌的混蛋工作? 过了一会儿,她发现自己的情绪从受伤转而变成愤怒,他怎么能当着她所有同伴的面这样骂她?还让她下课以后去找他,好像她是个小学里的捣蛋鬼一样。 等到同学们都下课离开教室以后,伊莲下定了决心,她才不在乎这个“贾德”是什么人或者他工作的地方有多高端,她要让这个老混蛋搞清楚状况。 他正在收拾自己的东西,她朝他走去。 “我觉得你欠我一个道歉,”她壮着胆子说道,“你无权在整个班级面前那样攻击我,我当时正在努力回答问……” 他正向她微笑着。 “怎么?”她慌乱地说。 “很抱歉我不得不那样对你,但你肯定不会希望别人都觉得你是老师的宠儿,对吧?我之所以愿意过来教这种小学生内容的课程,就是希望能偶得一块璞玉,比如眼前的你,”他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如果你厌烦了在特工处工作,小姐,你可以给我打电话。你就是我们财政部急需的那种人才。” 她低头看那张名片,上面只简单地印着一个名字“吉恩·拉斯特”,下面还有一个电话号码。 他拿起包,又对她笑了笑,然后拄着拐杖,蹒跚着走出了教室。 1 位于马里兰州乔治王子县北部。 2 美国总统搭乘的隶属于空军的飞机,并非特定的某架飞机的名字,总统在机上,就称作空军一号,总统不在机上,就不能称作空军一号。“海军一号”类似,只是隶属于美国海军。 3 Luna Tic由lunatic(疯子)一词拆分而来。 4 刘易斯·卡罗尔久负盛名的经典童书《爱丽丝梦游仙境》,其中包括《爱丽丝奇境历险记》(Alice in wonderland)和《爱丽丝穿镜奇幻记》(Alice through the looking glass)。 5 出自古希腊神话,阿喀琉斯是一位伟大的英雄,他有着超乎普通人的神力和刀枪不入的身体,在激烈的特洛伊之战中无往不胜,取得了赫赫战功。阿喀琉斯的脚后跟是他全身唯一的弱点,他正是在特洛伊战争中被敌人一箭射中脚后跟后死亡。 第1.8章 毕业那天,伊莲喜不自胜,她终于正式成为美国联邦特工了。她接过金灿灿的五角星勋章,眼里饱含泪水。 由于射击分数不高,特工学院院长在她的档案上备注道:“不建议执行保卫任务”。可她并不在乎,她总算成功了! 她和其他新特工们一起来到华盛顿特区的一家酒吧,喝得酩酊大醉。 露娜·菲儿也来了。她穿着一件黑色袒肩露背连衣裙,展露出她健美的肩膀和胸脯,很是吸引眼球。 “你看上去美极了!”伊莲不由地脱口而出,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她说的可是实话。 “你给的灵感,宝贝,”露娜自谦一番,伸出手,掌心朝下,好让伊莲看看她做的美甲。 “法式美甲么?现在很流行呢,露娜。” “你说值不值30美元。” “值!” 露娜笑了笑,“你也知道,我得使出浑身解数,考验你是否承受得住。” “我懂的,”依莲一边说着,一边擦去眼角的泪花,“我很高兴你这么做了。” 露娜可没只顾着夸奖:“姑娘,一切只会越来越艰难的。这只是个开端。”她扫了扫四周,压低声音免得被别人听到,“我说的可不只是你可能会面临的一些外部难题,还有内部难题呢。特工处竞争非常激烈,你以后很可能会遇到特别混蛋的领导,而且这种混蛋还不少。要想生存,仅仅靠你的脸蛋和魅力是不够的。” 伊莲点点头。“我知道。” “很好。”露娜表情一松,露出一个微笑。“不管怎样,洋娃娃,祝贺你!”她又给了伊莲一个温暖的拥抱。“我简直为你骄傲炸了!” 第1.9章 伊莲在周一抵达蒙大拿州大瀑布市时,气温只有零下五度,冻得人鼻子都没有知觉了。这个小城只有六万人口,一马平川,一眼望不到边。最高的建筑也就是特工处办事处所在地——美国银行“大厦”,足足有七层高呢。 伊莲收到通知信,得知被分配到蒙大拿州大瀑布市的地方办事处时,她努力为自己打气。她知道会被派到美国条件最恶劣的地方去,这是所有新特工都要经历的。 她打着哆嗦把她的破丰田锁上,心想在大瀑布市待上一两年不成问题,她可以尽量过好这段时间。往好的方面看,她琢磨着,这是个小镇,这里的居民肯定比匹兹堡那儿的友好多了。 “美女,你他妈的不能把车停这儿。” 伊莲转过身来。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正在人行道上铲雪,嘴里叼着一只雪茄:“你怎么回事,不识字吗?”男人嚷嚷道,指着“禁止停车”的标识。 好吧,她心想,这里的“大多数”人可能比匹兹堡的更友好吧。她把车往旁边一个车位挪了挪。 上班第一天,她穿了一套藏青色西装,还特别设计了发型。一位矮胖的接待员带着伊莲去办公室见特工办事处主任(SAIC)——就是那个慢悠悠地从椅子上起身盯着她看的男人。 “布罗根小姐吗?”他问道,目光溜到伊莲的双腿上,然后是鞋子,最后又回到脸上。“很高兴见到你。”伊莲说着,和对方握手。 “我不知道你……”接待员站在一旁,看着他色眯眯地盯着伊莲。他瞥了她一眼,面色潮红,“谢谢你,苏珊。可以了。” 苏珊走出办公室,厌恶地瞥了他一眼。 主任名叫比尔·桑德斯。他开始不自然地东一句西一句地扯起家常来,他告诉伊莲这间时髦的办公室是一年前才建好的。他差不多有35岁,啤酒肚,头发几乎掉光,仅剩的那一小撮还沾满了头皮屑。伊莲注意到,他戴着婚戒,这可是件好事——刚刚她察觉到的那股蠢蠢欲动已经给她敲响了警钟。 跟伊莲交代完工作职责,他还提到会进行很多与“交流沟通”有关的培训,例如职业道德、多元化及人际交往意识等。 会面接近尾声时,伊莲问道:“会有时间让我处理自己的案子吗?” “你‘自己’的案子?什么意思?” 伊莲耸了耸肩。“根据我的线索跟进的案件,也可能是其他州的案件。” “已经想要离开大瀑布了吗?”他笑了笑。 “不,我只是——” “可以自由处理一些外部案件,只要你完成了手头的任务,并且写好DOPS。” “我的——DOPS?” “每日行动纪要。” “哦。” “无论如何,只要你做完分内的事,自己处理案件没什么问题。” * * * 头几个星期伊莲还在努力地适应工作。只有一名驻地特工不在新建的办公室里工作,他叫肯,当特工才两年时间。他此前在芝加哥警局担任探长,经验丰富,大多数时间都是单独办案。大瀑布办事处处理的案子基本都和金融诈骗、伪造支票以及网络账户入侵有关。这个城市不只是全球非法伪造货币活动的中心,似乎还是所有其他犯罪活动的中心。 比尔·桑德斯好像不停地在找借口到伊莲的办公室来跟她说话,或者叫伊莲到他的办公室去。每次他取文件或者是拿咖啡杯的时候,总是凑得很近,有时还“不小心”蹭到她。她发现比尔每次这么干的时候总会深吸一口气,好像想借机享受一下她身上的香水味。 一天晚上,她和比尔正在核对蒙大拿州内收到某种假支票的银行名单,比尔忽然凑近一步,抓起她的手。 “伊莲”,他的声音颤抖着,“我有话要跟你说。” “别这样,”她回答道,把手抽了回来。从上班第一天起她就知道这一刻总会来的。她瞥了一眼开着的办公室大门,担心被苏珊听到。 “苏珊已经下班了,肯去比灵斯1了。” “我不管,”伊莲起身说道。她刚刚一直坐在他的书柜旁。她把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又拉大了一点。 他的脸变得通红,光秃秃的脑袋更是红的厉害。“伊莲,我忍不住了。自从你到这里工作——” “比尔,别这样。拜托了。” “你对我没感觉吗?” “这不是重点,比尔。你是我的上司。” “那又如何?” 伊莲欲言又止,不想让自己听起来像个新人在背特工处员工手册。“你已经结婚了。” “也不是你说的这样。” 她指着比尔手上戴着的婚戒:“难道你要说这是特工解码戒指吗?” 他嘿嘿地笑了起来:“我和琼已经结束了。我们正在办离婚。” 是啊你当然会这么说了,伊莲暗想。 比尔察觉到了她的表情。“你看,我会把戒指摘下来,如果这样你感觉会好一点的话。”他摘下戒指,放进办公桌的抽屉里。“我在家里甚至都不戴。” “比尔……” “什么?”他说着伸手去揽她的腰。 “我不能这么做,”她又走开了些。“我可不想毁了自己的职业生涯。” “毁了?你在说什么?这对你的工作只会有好处。” “你比我更清楚,比尔。”她忙着寻找托词。“如果我们有点什么然后又分手了,这很不好的。非常不好。” 他脸色一沉。“那等我离婚后我们再发展如何?” 就算她对他真的有感觉,他也真的离婚了,她也不会允许自己和上司鬼混在一起,至少不会在特工处冒这个险。但如果她直截了当地告诉他,她不知道他会作何反应。她对男人没什么经验,可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个男人可得小心应付。 “呃,”她说,“当然如果你离——单身,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听到这番话,他的眉头一松。“现在我们可以先把这个放一放,回到工作上来吗?” “当然了。”他说道。 * * * 接来下的几周里,伊莲一门心思都扑在工作上,希望比尔对她的念想能就此打住。她不再喷香水,穿着也低调了许多,但愿能起点作用。 她总是早早来到办公室,先花一两个小时调查“罗纳德·埃斯丘”案。她觉得如今这样称呼这个案子挺合适。她在犯罪记录数据库里彻查了这个名字,却收获无几。她断定罗纳德·埃斯丘是那个人起的假名,专门用在明日之星模特经纪公司的这个肮脏骗局里。 伊莲真希望时光能倒流到她跟罗纳德·埃斯丘在办公室里对峙的那一天。她要是能采集一些指纹也好啊。当然了,那个时候她根本不知道接下来她和父亲会遭遇什么。 她开始详细调查所有在明日之星倒闭之后,或者说消失之后那一年成立的模特经纪公司。符合这个时间点的经纪公司在美国有50家。她开始一家一家地仔细调查起来。 * * * 一天,伊莲和比尔正在办公室里核对一桩新的银行支票诈骗案。突然比尔抓住她的身子,开始亲吻她。 “住手。”伊莲挣扎着。他把她按在办公桌上,一张嘴饥渴地凑了上来。她可以感觉到他那家伙硬邦邦地抵着她的大腿。等不及她反应过来,比尔的手已经摸到了她裙摆下面。 “比尔!”她喘着气,使劲把他推到一旁。 他后退一步,喘得厉害。 “我不接受你这样做。你懂吗?” 他眨了眨眼睛,抹去嘴上的口水。“我懂了。” “你真懂?” “是的。你可以回你办公室了。” * * * 那天,伊莲回到家中,想起这件事心里很是不安。她整晚没睡。第二天一早,她在市里的一家咖啡厅用了早点,一想到待会儿要面对比尔就很担心。至少气氛会变得很尴尬。 她到办公室的时候,比尔已经来了。她经过他办公室的门口。 “早上好,伊莲。”他淡淡地说道。 “早上好。”她又后退一步折了回来。 他坐在办公桌上,双臂交叉抱在胸前。 他脸上挂着一丝得意的微笑,说道:“你到底以为自己在干些什么?” “什么意思?” 他的脸唰的一下红了,可看起来并没有不自在。“你以为执法计算机是给你用来个人消遣的?” 他敲着桌上的一份打印文件。“能不能告诉我罗纳德·埃斯丘是谁?” “比尔……我请示过能否处理自己的案件,你说过可以。” “我说过吗?” “说过。第一天来上班的时候你就说……”她注意到比尔眼色变了。 “滥用执法数据库严重违反了你的保密义务。我可以凭这一点解雇你。” 伊莲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比尔·桑德斯想用这种方式来挽回他挫败的男性自尊。她还记得露娜跟她说过的话。你以后很可能会遇到特别混蛋的领导,而且这种混蛋还不少。 “比尔”,她努力保持镇静,“请不要解雇我。我不会再用数据库了。”她想,与其和他对质解雇自己的真正原因为何,还不如把命运交到他的手上。 他狠狠地瞪了她一会儿。“好吧,你在这里表现得还不错。我会推荐你调任。” 伊莲一下子呆住了。“调任?调到哪里?”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我今天早上就会提交申请。”他抓起钢笔,从她身上移开视线。“就这样。” * * * 伊莲火冒三丈,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恨不得飞到华盛顿总部,正式对比尔的性骚扰行为提出指控,但她知道不能这么做——当特工没多久就指控上司,只会给自己落下个捣乱分子的名声。到时候就没人想雇她了。再说了,她也拿不出证据,也不能证明比尔曾经批准她使用机要数据库。到头来她倒变成一个违背指令的下属了。 她努力说服自己调职是件好事。去哪儿都比留在大瀑布市好多了。 1 蒙大拿州最大城市。 第1.10章 “保加利亚?”伊莲盯着手中的机密调令问道。 比尔微笑地看着她。 “你个混蛋。”她咬着牙低语。 比尔脸色一沉。“我可以当作没听见。” 伊莲瞪着眼睛僵在原地。 “我可决定不了他们把你往哪里派,”比尔辩解道,“我只是告诉他们你在这儿太屈才,”他色眯眯地盯着她的腿,“我现在也这么觉得。也许你在保加利亚能找到更大的发挥空间。” 他回到办公桌前继续看文件。“你明天就走。现在赶紧梳理自己手头的所有工作,今天五点前把报告放我桌上。” * * * 当晚,伊莲在办公室待到很迟,把一些私人物品整理装箱。比尔肯定还要把这些东西仔细翻查一遍之后再发到保加利亚去。 她的心情跟外面的天气一样糟糕。 该离开了,她转身回到光秃秃的桌子前坐下来。看着已经关掉的电脑屏幕,她犹豫了一下,然后打开电脑登录系统。管他的,反正都这样了,她心想。 伊莲打开犯罪信息系统,继续追查罗纳德·埃斯丘的资料。 一小时后,她无意中摸到了些线索。 当年在明日之星消失的两个月后,俄亥俄州代顿市新开了一家模特经纪公司,这家公司只经营了八个月。当地管理机构的记录显示,公司法人叫R·E·克劳福德。 克劳福德——他助手用过这个名字。 试试罗伯特·E·克劳福德? 伊莲把这个名字输入联邦调查局的犯罪信息数据库,然后焦急等待,如坐针毡。 过了一会儿,系统返回一条匹配信息。 罗纳德·克劳福德,又名罗伯特·A·埃斯丘,又名史蒂文·B·海因斯,又名爱德华·T·凯恩,又名……名单太长了。 她打开文件其余部分。 打开附件中的照片时,她的心猛地一跳。这组面部照片有清晰的正面照和侧面照,还标明了收监号。 就是他!照片上他留着和以前一样的上唇小胡子,还有一些下巴上的山羊胡。 她继续浏览文件,心跳不断加速。这人被多项经济犯罪的罪名通缉——邮件欺诈、钓鱼网站、空头支票、伪钞交易等等。 伊莲皱起眉头,在屏幕上来回翻动文件,迷惑不解。那他现在在哪里?显然他已经被捕了,不然不会被拍了正侧面的面部识别照。 啊,找到了。五年前…… 在伊利诺伊州迪凯特市因三项邮件诈骗指控被判刑。他被判在伊利诺伊低度设防监狱服刑两年。 然后呢? 文件好像结束了。 然后她注意到最后一行字。 2006年9月17日,死亡。 死了?伊莲呆住了。那人竟然死了? 不可能…… 她继续点击打开一个又一个文件,越来越失望。最终她找到了死亡证明文件。 死亡原因:心力衰竭。主检医生的诊断显示,死者是在睡梦中平静去世的。 * * * 伊莲怔一路恍惚地离开了蒙大纳。 她透过舷窗凝视着大瀑布。瀑布直泄而下,她感觉自己的一缕灵魂仿佛也被猛地抽走了。 ……在睡梦中平静去世。 这叫人怎么接受!这个该死的狗东西把她父亲害死了,自己却得了好解脱,在睡梦中平静去世了? 混账东西!算他好运,卑鄙的狗东西! 过去的几个小时里,伊莲第一次清楚意识到,父亲自杀后这些年来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向罗纳德·埃斯丘复仇。每一个决定,每一次行动,全部都是。 而现在这个人死了! 这太不公平了。最讽刺的是,其实早在她大学毕业前,他就已经死了。 伊莲心中五味杂陈,继而心如死灰。她先是拒绝了两份理想的工作,又经历了魔鬼选拔挤进特工处——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伊莲此刻失去了人生航向,陷入迷茫中。 * * * 飞机降落在芝加哥,伊莲原本应该转机去首府华盛顿,但她决定飞一趟匹兹堡。伊莲从布隆蕾毕业后再没回过家,而现在她感觉自己可以直面往事了。 她在匹兹堡机场租了一辆车,开向加菲尔德区的老房子。当她沿着佩恩大道,经过熟悉的路标时,千百种回忆涌上心头——这是她以前常去的商店,那是洗衣房,还有家门口自己不知走了多少次的公交车站。 她驱车慢慢驶过那所小小的,简陋的房子,它看起来比记忆中更加矮小破旧,整个街区也更衰败了。她能想象到房子背部父亲亲手搭建的小露台,油漆斑驳。还记得当年自己是个小小的女娃娃,被父亲抱坐在怀中。 你的曾曾曾曾祖母是一位爱尔兰公主。她住在一个美丽的古堡里。城堡外有一条护城河(moat),还有…… 什么是moap呀,爸爸? 伊莲感到心中一阵剧痛,加大油门快速离开。 几分钟后,她来到布隆蕾女子学院。普伦蒂斯女士早就退休了,新来了一位年轻负责人。她走进院长办公室,前台有一位保安在值班,也是新面孔。 “有什么事吗?”保安问。 “我是从这里毕业的,”伊莲说,“如果方便的话,我想在附近走走……” “随便走,别客气。” 伊莲返回车边,从后备箱里拿出一小束菊花,吃力地踏着厚厚的雪走到学校主楼背后,穿过操场,翻过小山,来小教堂的遗迹。当年普伦蒂斯女士为伊莲的父亲在这里安排了一块墓地,学校承担了全部下葬费用。 伊莲在简陋的墓碑前蹲下,拨开墓碑上的积雪。 “纪念帕特里克·布罗根,一位伟大的父亲,布隆蕾女子学院的挚友” 伊莲凝视着石板上的这些文字,泪流满面。她把花束放在石碑脚下,实在难抑心中悲痛,跌坐在地上痛哭,陷入孤独和绝望之中。 “我想跟你说说话,爸爸,”她抽噎着,把手和脸贴在冰凉的大理石碑上。“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哭了好一会儿,听到背后雪地里有嘎吱嘎吱踩雪的声音。她转过头,看见山脊上有两个12岁左右的女孩,带着马术头盔,沿着墓地的边缘走着。 伊莲擦了擦眼睛,向女孩们挥挥手,女孩们也向她挥手。 这让她想起了凯特琳,想起了两人渐行渐远的过往。 伊莲回到车上,悲痛渐止,一种温柔的回味从心中升起。伊莲在心中低语,我可是姓布罗根的,完全能应付这一切。她仿佛又听到父亲在说,我们家族有坚韧的爱尔兰血统。去保加利亚有什么大不了的,去就去,倒要看看能整出什么花样。 如果情况还是那么糟,大不了就从特工处辞职好了。 第1.11章 保加利亚首都索非亚让伊莲喜出望外。这座城市充满欧式风情,沿街建筑都带精美的阳台,可以俯瞰鹅卵石铺就的林荫大道,和缓慢前行的老式有轨电车。夏日的空气中充满着馥郁花香、欢声笑语和浪漫的手风琴曲。当地居民过着质朴而务实的生活,让伊莲为之着迷。 在市中心,人们穿的比美国人考究,男士通常身穿西服,女士穿着时尚的裙装和高跟鞋。结伴而行时,女士会挽住男士的胳膊,姿势复古而优雅。 这里的男性通常有着深色眼睛和黝黑的皮肤,很是英俊,但他们对女性的态度却让人不敢苟同。该国女性地位低下,在一些偏远地区,14岁的女孩子仍会被当作商品拍卖给竞价最高的人。 不过总体来说,索非亚依然深深打动伊莲,她在这里寻回了真我。反正比大瀑布城好一百倍。 伊莲抵达保加利亚那天,特工处安排了一名当地司机到机场接她,并把她护送到市区的一间公寓。公寓的租期一周一续,直到伊莲找到中意的住所。伊莲对这个新的临时住所很满意,这里摆放着古董家具,天花板有三米高,窗外是一座安静的绿荫笼罩的广场。 住处安排妥当后,她去了特工处的办事处,一位壮实的接待员用带着口音的英语对她说:“我们一直在等你过来。”然后用手指向大厅那头。“特工主管办公室在大厅那头最后一间。” 伊莲只知道这里的特工主管叫尼克·拉格朗日,其他都不太清楚。她走到走廊尽头,停在门上写着拉格朗日名字的办公室前。 一个肩膀宽厚的高个男人伏在办公桌上,桌上堆满了文件、喝过的咖啡杯和其他垃圾。他一边数着一只信封里面的钱,一边喃喃自语地在纸上涂涂画画。伊莲看不见他的脸——他棕色的蓬乱长发把脸挡住了。他穿着皱皱的亚麻衬衣,外罩一件有裂纹的皮质飞行夹克,褪色的洞洞牛仔裤,一双远足靴。 他抬起头,把头发从脸上拂开,望着伊莲露出温暖的微笑。“你好。” 他是伊莲见过最英俊的男人。 “我是尼克·拉格朗日,”他向伊莲伸出有力的手。“你一定是伊莲吧?” “是的。”伊莲怔了好一会,简直不想放开那只手。 “我这会儿要去执行一个便衣任务。你要不要一起来?顺便熟悉一下这座城市?” 伊莲犹豫地看看身上的西服套裙。 “没事,你这么穿正合适,”他顿了顿,“配枪带着没?” “当然,带着呢。”伊莲开始打开她的挎包。 “别带了,留这里吧,”他微微一笑,“档案里面提到了,哈。” * * * 五分钟后,他们来到办公室附近的车库,钻进一辆樱桃红老款野马。尼克转动钥匙一点火,野马轰鸣起来。 他一边倒车出库,一边得意地介绍:“这车是我在纽约买的,先运到英国,再从伦敦开到这里。经典BOSS429,68年的款。”他瞥了伊莲一眼。“估计你也不太懂这类肌肉车1……” “我是不懂。”伊莲承认。她还在为尼克提她枪法不好而恼火。 他们开车经过索非亚市中心,一路上尼克按着喇叭,穿梭在有轨电车和人群中。他一边用膝盖掌控方向盘,一边摸出一包烟叶卷起烟卷来,最后把卷得漂漂亮亮的烟叼在嘴上点着了。 他看到伊莲盯着他,笑了起来。“大学里练就的本领,要不要我帮你卷一根?” “谢了,不用。”她露齿而笑。这人真有点儿意思。 他们继续在街上行驶,伊莲发现沿途的每个人都在盯着这辆老款美国车看。 “特工开这样的车会不会太扎眼?”伊莲问道。 尼克笑了起来。“这地方根本藏不住秘密,伊莲。小地方,互相都认识。美国人在这更是惹眼。”他转了个弯,朝一个站在角落抽烟的人挥挥手。“保加利亚人老远就能一眼认出外国人。衣着,步态,动作,脸型,还有其他很多线索。你可得小心点,在保加利亚,外国人就是一个代名词:钱。” “你来这多久了?“ “五年。整整五年。之前在华沙,再之前是巴黎。” “看来你挺喜欢待在国外?“ “我是喜欢尽量离总部和他们那该死的‘每日行动纪要’远点。” 他向左一个急转弯开进一个广场,然后把车停进沿街的车位。 “到底什么便衣任务?”伊莲紧张地问。 尼克的烟抽完了,把烟头扔出窗外。“听过火鸡卷么?” “没听说过。” “听上去像三明治吧?是这一带玩的一种骗局。” 他们下车穿过街道。广场尽头是一座拜占庭风格的大教堂,穹顶金光闪闪,松绿色的屋顶呈弧线形。 尼克介绍说:“那是亚历山大·涅夫斯基主教座堂,估计是这边最大的景点了。” 尼克突然拉住伊莲的手,压低声音:“任务需要,我们得扮成夫妻。” 伊莲不知道他这是不是故意揩油。想得美,她心里自嘲。 他们在街上走了一阵,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男人窜到伊莲面前,突然停下来弯腰从人行道捡起什么东西,差点跟伊莲撞到一起。东西捡起来一看,是一大卷百元美钞。 伊莲一时间有点气恼——如果这人没横插过来,应该是她先看见这卷钞票的。 那人抬头看看伊莲,又看看尼克。 他攥着钱问:“是你们的钱么?” 这下伊莲意识到了,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火鸡卷骗局。 尼克看了伊莲一眼,对那人说:“是我们的钱。”然后伸手去拿,那人快步挪开了。 那人说:“要不我们五五分了,成吗?” 尼克又看了伊莲一眼。“额……” “我们到那边去分吧,”那人指着一栋建筑的背后,低声说。 那人带着他们拐过街角。 伊莲紧张地四处张望,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对这种状况感到很担心,毕竟身在异国他乡,跟犯罪分子搅在一起,还没有武器。 那人把捆钱的橡皮筋拿下来,开始数钱。一张,两张,三张,四张…… 30张崭新百元美钞,一共3000块。 那人把一半钱递给尼克,瞥了一眼伊莲身后,突然睁大眼睛,然后转身匆忙沿着街边跑开了。 这时有两个人朝他们包夹着跑过来,一个穿着皱巴巴的西服,另一个穿着脏兮兮的慢跑服。穿慢跑服的人用手指着尼克,嘴里用保加利亚语不停说着什么。 穿西服的朝他们亮出警徽。“这人说你们偷了他的钱。” 尼克紧张地瞥了一眼伊莲。“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没偷钱。” “把你口袋里的东西都拿出来!” 尼克看上去很犹豫。 “你想吃牢饭吗?” 尼克很不情愿地把手伸进夹克口袋里,把衣兜翻出来。然后从牛仔裤口袋取出车钥匙、钱包和打火机。“没有吧?” “那边!”另一个人指着尼克牛仔裤的表袋。 尼克叹了口气,掏出那卷钱。“钱是在人行道上捡的,我真没偷。” “我的!”那人从尼克手上抢过钱,打开钱卷,皱着眉头看向尼克,又叽里咕噜说了起来。 “他说你还藏着他的另一部分钱。”警察说。 尼克说:“没有了。是有人捡到钱在那边分了我一半。”他扬起下颌朝楼栋后方示意。 “其他人?”警察把四周望了一圈。“什么其他人,我没看见。” 尼克瞟了伊莲一眼。 “你想坐牢么?”警察又说了一遍。他斜着眼睛看向伊莲。“你也想一起坐牢是吧?保加利亚的监狱住起来可没有美国的那么舒服。” 尼克看看四周,然后悄悄打开自己的钱包。“你看,我把所有的钱都给你……”他抽出几百美元,还有几百欧元。 警察看着伊莲。 “我可没钱。”伊莲说,喉咙发干。她希望这个就是尼克所说的骗局,而不是什么其他幺蛾子。 警察又问了另外那人一个问题。那人盯着尼克看了一会儿,最后说:“好吧”,然后把钱都塞进口袋。那人转身走回街角,边走边自言自语。 警察指着尼克,“你小心点。外国人在保加利亚不安全。” 随后他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这下又只剩下他们俩,尼克向伊莲勾起嘴角,神情狡黠。 “他不是真的警察……” “对,他不是警察。”尼克说。 “我没弄明白,我们这是干吗?” “看这个,”尼克把手伸进后兜,掏出一张百元美钞。“这张是从那卷钱里面扣下来的,那整卷估计都是伪钞。之后会有便衣警察——真的警察去追查这些家伙。” * * * 他们钻进野马返回办公室,伊莲说:“你应该让我带枪的,我也不是那么没用。” “我说你没用了?” “也不是……”她对自己老想引起他的关注感到气恼,却又控制不住。“你让我觉得自己很没用,平常我不是这样没用的。” “喂,别跟我谈女权好吗?我这个人不太在意规矩,不过涉及重要原则的时候,我不会出格。如果你安全出问题,我是要担责任的。”他瞥了伊莲一眼。“我这样说你能接受吗?” “恩,好吧,当然可以接受。我就是不想让你觉得我没用。” “特工处知道你枪法不好,他们选择你,说明你肯定有其他宝贵的特长。”他偷偷瞥了一眼她的美腿。 “还真是谢谢你啊。”伊莲咕哝着。 “哎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譬如,凹版印刷。”他好奇地看着伊莲。“档案上说你很懂这个。” “理所当然啊,我主修这个。” 尼克看上去有点吃惊。“哪个学校居然有凹版印刷专业?” “RISD。就是罗德岛……” “我知道那个学校,很牛逼的名校。” 她谦虚地耸了耸肩。“是吧。”当然是好学校,罗德岛设计学院是全美最好的设计院校之一。 尼克说:“你的凹版印刷专业知识在这里会派上大用场。我们在这处理的主要就是伪钞犯罪。这你肯定已经知道了。” 他们安静地开了一会儿车。伊莲为刚刚尼克对待她的态度有点沮丧,她对尼克的印象倒真的很好。他诚实开朗,很有自信,非常有吸引力。 当他们经过街角一群打扮粗野的人旁边时,伊莲又想起他们刚刚经历的骗局。“那个局真是挺狡猾的,第一个人插过来在我面前抢先把钱捡走的时候我都气坏了,感觉怎么都应该是我先捡到那卷钱。” “是啊,就算我早知道那是个骗局,也常有这种感觉。”他微笑着看向她。“人都是贪婪的,这是天性。” * * * 他们回到办公室,尼克把会客椅清理了一下,请伊莲坐下。 尼克把那张纸币递给伊莲,还给了她一个放大镜,“来,你怎么看这张钞票?” 伊莲从他的眼神看出这是一次考验。 伊莲小心地用拇指和食指轻搓纸币,纸币是凹版印刷的,她能感觉到上面的凹凸纹理。她又用放大镜斜向观察纸币的细节。 过了一会儿,尼克说:“需要一张真币做对比吗?” “不需要。”伊莲喃喃着,盯着钞票正面细看。“这绝对是张假钞。” 尼克挑起一边眉毛。“怎么看出来的?” “首先,变色油墨不大对劲。应该是从黑色变成金色没错,但……” “噢,好的。然后呢?” “杰弗逊脸上的墨线间隔不对,尤其是下颌线这边。另外微缩印刷部分也不够清晰精准,”伊莲停顿了一下,“不过这张算是印得比较真的了。” 尼克微笑起来。“不错,伊莲。真是不错。通常我们要把这些伪钞寄回国内去鉴定的。” 他拿起电话戳了几个号码,一边等着电话接通,一边打开抽屉取出一叠两三公分厚的百元美钞。“看看这些。” 1 指活跃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一类搭载大排量V8发动机、具有强劲马力、外形富有肌肉感的美式跑车。 第1.12章 随着与尼克·拉格朗日共事的时间越来越长,伊莲对他的好感也与日俱增。 在他身边工作总是令人振奋,他对任何任务都充满激情,非常自信,也十分信任周围人的能力,包括她在内。有他在,伊莲就觉得非常安全,好像他会散发出一种魔法般的保护力,能够驱赶邪恶。她也很享受自己的工作。她发现自己在鉴别假钞上特别有天赋,这一点尼克也看在眼里。他给她安排的任务恰恰能帮她进一步锻炼鉴别假钞的能力,例如当地一出现新的假钞样式,就让她把所有真假钞的主要差异都详细列出来。在这个办事处,你似乎能自己安排并完全掌控工作的节奏,这跟大瀑布那里一成不变的工作内容相比可真是太让人愉快了。 鉴别假钞对伊莲来说轻而易举,就和她小时候喜欢玩的找茬游戏差不多——以下两张图上的女孩有十处不同。你能找出来吗? 很快,尼克就把办事处里的其他特工查获的假钞统统交予伊莲查验。熟能生巧,渐渐地,她的鉴别手法愈发干脆利索,因此周边的特工处办事处——莫斯科、布加勒斯特1、法兰克福和罗马——的特工都纷纷把可疑钞票交给她查验。毕竟把钞票送到华盛顿特区总部通过官方渠道查验需要经过多道程序批复,费时又费劲。有了伊莲,这些繁文缛节可都不必要了,她的查验技能高效、可靠,甚至在附近一带都小有名气。 * * * 几周之后,她的工作和生活已经稳定下来。一天,尼克手里拿着一张报纸,兴致勃勃地走进她的办公室。 “还记得你第一天来报到时我们一起出任务查获的那张伪钞吗?” “记得……” “其实它和东欧市面上流通的其他假钞是一样的。我刚刚从财政部接到这个消息,据说这些钞票可能是由高宝吉奥里公司的印刷机印出来的。”2 这可太惊人了。所有用于印制美元的凹版印刷底板都是由德国高宝吉奥里公司生产的。该公司与美国政府签订了最高机密合同,负责生产凹版印刷机。据她所知,高宝维尔兹堡工厂的安保标准比美国五角大楼还要高。 “这怎么可能?”依莲说。 “嗯,你也知道,吉奥里为全球几乎所有国家生产的机器都是同一型号的。” “是啊……” 尼克耸了耸肩。“某个第三世界国家可能把一台机器卖给了一个犯罪集团。每一台吉奥里凹印机都有备案,除了大约五年前没有成功交付给智利的那一台。没有人知道那一台出了什么事。”尼克顿了顿。“这是桩大案,伊莲。可能是我办过最大的案子了。天哪,如果有人手上真有这么一台跟制版印刷局使用的一模一样、如假包换的吉奥里凹版印刷机,并且掌握了使用方法,那他们就能印刷出完美的假钞了,到时连财政部都无法分辨。” “但是我检查过的那张钞票上错误很多。” “是啊,不过据我所知,他们这次截获的假钞工艺更好。拥有这台凹印机的人一定还在摸索,一边印一边琢磨更好的印刷工艺。” “能不能帮我要到这些假钞的扫描件?我想看一看。” “我尽力,”尼克说,“原件一旦上交财政部,再想拿回来那就比登天还难了。” * * * 月底的一天,伊莲正忙于公文,她请示尼克是否可以看一看他的每日行动纪要,以便更好地了解索非亚办事处的运作模式。 他眉头一皱,在乱糟糟的办公室里挥着手:“你觉得我会写纪要吗?” “我以为——” “我宁愿在牙医那儿待一下午,也不愿填那些纪要。我宁愿被五花大绑去听总统的国情咨文,我还宁愿被竹签扎3——” “但你不需要写每日行动纪要吗?” “呃,当然要了。每个人都要写。华盛顿特区总部的上司时不时就打电话过来批评我。我就把自己关在这里几个小时编故事,能写多少写多少。简直就是折磨啊。“ “我很乐意帮你代劳,尼克。” “你会帮我写?” “是的,写我自己的纪要的时候一并写了。我不介意写行动纪要,反而觉得写一写还能理清思路。” 他朝她一指:“交给你了,姑娘!”他缓缓地点了点头,若有所思。“耶!太棒了!我可以跟上司说我们把纪要‘协调’了。他会很高兴的。”尼克朝着她龇牙一笑。“听上去有点猥琐,是吧?” 伊莲的脸唰一下红了。 * * * 伊莲很快发现她非常期待每时每刻都能和尼克待在一块,而每当他不在办公室或者出外勤的时候,她心里总是觉得空落落的。 她每周最重要的时刻,就是尼克走进她的办公室说“我们一块协调一下纪要吧”。 他们会带上文件,来到街对面的那家美味的埃塞俄比亚咖啡馆。伊莲坐在咖啡馆里写尼克的所有纪要,而尼克则在一旁随时为她服务。他会为依照她的喜好点上一杯双份卡布基诺——加入一小勺白糖拌匀,再在奶泡上撒半勺金砂糖。浓情蜜意地把金砂糖撒到泡泡上,她喜欢这么幻想。 尼克则会在她周围转来转去:“给你来份松饼怎么样?还是鲜榨橙汁?还是几千美元钞票?” 在这一小时长的文书工作中,他们无话不谈,增进了对彼此的了解。她不知道尼克感觉如何,她真的很享受这其中每分每秒。 在保加利亚工作三个月后,她终于清楚地意识到,她如痴如醉、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尼克·拉格朗日。 1 罗马尼亚首都。 2 德国高宝集团旗下子公司。高宝集团是全球最大的印刷机制造企业之一,世界上90%以上的钞票都是由其制造的印刷机印刷的。 3 全句应为"I'd?rather?have bamboo shoots?stuck under my fingernails”,戏指某人宁愿忍受竹签刺穿指甲的疼痛也不愿做某事。 第1.13章 尼克似乎跟索非亚的每个人都很熟,他带伊莲“巡视”了城里的各色酒吧和俱乐部,伊莲觉得特别有趣。至少起初是这么觉得的。 尼克有很多“女朋友”,全是那种在酒吧晃悠、靠恩客生存的女人,“有钱的老外”当然特别受她们欢迎。 他们第三次出门玩的时候,有两个年轻女孩显然认识尼克,在他们桌边停住脚步。其中一个留着童花头,乌黑的齐刘海下是一双深色的眼睛。另一个金发女孩编着长辫,辫子直垂到股沟——她穿了超级紧绷的黑色弹力裤,股沟一览无余,简直可以去人体解剖学课当样本了。 “来参加我们的派对啊,尼小克!”黑头发招呼着,撅起涂着鲜红唇膏的嘴唇,用手揪住尼克的皮夹克。 “你没看到我正跟同事一起么?”尼克涨红了脸。他的口气让伊莲觉得自己像一台办公设备。 金发那个抬起眼皮傲慢地扫了伊莲一眼。“你可以带你同事一起来,我们又不介意。” 好不容易摆脱这两个女人,尼克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伊莲解释道:“我跟她们混在一起方便打探消息,从她们那边能获得不少情报。” “希望青霉素对你这毛病管用。” 尼克笑了。 * * * 保加利亚的年轻姑娘们在装扮上煞费苦心,常穿短裙、高跟鞋、低胸上装之类的衣服。她们在发型、化妆、手足保养上也下足了功夫,半数贴了美甲,接了假睫毛。伊莲感觉她们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在“谁是最性感美丽的女人”这件事情上争个你死我活。其实要是让这些美女穿上自己这种死板的灰色商务套装和平底鞋,不少人也就一般般了。 一天晚上,伊莲、尼克,还有另外两名已婚的探员一起去酒吧。伊莲看到有个经过的女孩裙子超级短,短到连长筒袜上沿的百褶边都能看见,就跟尼克提起她的这些想法。 尼克向她解释:“这里生活不易,伊莲。这里不像美国,女人得不到制度保护和平等权利,想生存必须依靠男人,可好男人哪那么多。”尼克耸耸肩。“为了抓住一个好男人,她们必须利用一切资源,全力以赴。” 伊莲接上话茬:“那你正好能享受她们的一切资源啦。” 尼克瞥了一眼另外两个同事,咧嘴笑了。“好吧,你知道有句话是,‘入乡……’” 伊莲简直想掐死他。 第1.14章 到了那年12月,特工处的其他不少分支机构都把可疑的百元美钞发给伊莲鉴定,她忙得不可开交。她办公室的墙上贴满了大幅纸张,每张上都记录了成千上万的纸币序列号,它们像家谱一样互相勾稽,记录了每一张伪钞的缴获时间和地点,以及它们之间的地域联系。这有助于其他特工追寻这些伪钞的源头,进而锁定非法印刷工厂的位置。从伊莲这里获得的侦查线索已经帮助破获了两起大案,一起在罗马尼亚,另一起在车臣。 尼克常说:“伊莲,咱们简直是黄金搭档。你负责鉴定和追溯,我负责把他们捣毁。” 随着圣诞假期临近,伊莲开始感到沮丧——父亲去世以后每到圣诞节她都会很低落,因为再没有家人和她一起过节。 假期前一周的某天,尼克走进办公室,皮夹克上还覆着雪花,他手里拿了一堆新的伪钞给伊莲鉴定。 “哎,你假期打算干吗?”她若无其事地问道。其实她很希望尼克留在索非亚,这样说不定就能跟她一起玩几天了。 “噢,我想会去梅诺卡岛疯一下。通常我假期都这么过。”1 疯一下。她酸溜溜地想他会带哪个酒吧妹一起去,搞不好带两个? “你呢?”尼克客气地笑着问道。 “噢,我在考虑跟朋友一起去罗马或巴黎旅行。”这个暧昧的“朋友”其实是伊莲编出来的,想让他心生妒忌。可悲的试探,伊莲暗想。 尼克看上去不为所动,“听起来不错啊,不过我推荐你往南面走。这里的冬天能把人冻死。” 尼克转身要走,伊莲恨不得抓起玻璃镇纸砸过去。不过她还是不想让他走。 “尼克?”伊莲喊住他。 “怎么了?” “我们送到财政部的那两张吉奥里印刷机印的纸币怎么说?” “噢,那个。我也不太清楚,你知道财政部那德行。回头我再问问吧。” 尼克走了,伊莲明显感觉他在回避自己。 * * * 伊莲最终在巴黎度过了假期。她参观了卢浮宫、埃菲尔铁塔、凡尔赛宫,还去尝试了塞纳河上的游船。 反正她觉得自己真挺悲催。 1 梅诺卡岛,西班牙海岛。 第1.15章 回到索非亚后,伊莲对尼克的迷恋愈发强烈。偶尔被他的胳膊擦到,也会引发她全身一阵电流。有时尼克发了语音留言,她就会私下在办公室或家里一遍一遍地播放,细细回味他的声音。她的心情会随着他语调和眼神变化而疯狂起伏。她渴望他能再握住她的手,就像她刚到索非亚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 伊莲在想,要是尼克知道自己已经在她内心掀起如此波澜时,会是何等震惊。 她觉得自己退化成了小女生,日思夜想着某个男孩,而对方甚至完全不知道她的存在。 她真的很讨厌自己这样,可她陷得太深,已经无力自拔。 伊莲也时常自我开解,之所以如此迷恋,完全是因为求而不得。因为得不到,才更加会被他吸引。如果他唾手可得,自己可能都懒得多看一眼。 但连她自己都不信这套说辞。 * * * 一天,伊莲来到尼克的办公室,他正全神贯注看着电脑屏幕,都没注意到她进来。 她喊了一声:“尼克?” “嗯?”他随口答应。 她走过去,从上方看向电脑屏幕,差点以为他在看成人网站。 “去过法国普罗旺斯吗?”尼克问道,一边在屏幕上翻动一些乡村小别墅的照片。 “没去过,这些小别墅看起来真可爱,你打算去那度假吗?” “是啊,住下不走了。” “什么意思?” “我说我想退休,就最近吧。” 伊莲吃了一惊。“这会儿退休会不会太早了?” “噢,我会找点其他事情做做,不想再干这么危险的行当了。”他看了伊莲一眼继续说:“我的钱除了买那辆野马,其他都存起来了,积蓄足够的。” * * * 接下来好多天,伊莲常常想到尼克说的这些话,他哪来那么多“积蓄”,可以在30多岁就退休? 一天夜里伊莲做了个美梦。梦中她和尼克在一间宽敞的乡村厨房吃早餐,微风穿过敞开的窗户,在室内流淌。餐桌上放着新鲜的蔬菜。窗外,金色的山峦绵延不断,挺拔的白杨屹立山间,风景像梵高的画作一样美好。 桌边还坐着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在用法语交谈。男孩长得很像尼克,女孩有一头金红的头发。 忽然有人敲门,梦境随之突变。她一下子回到加菲尔德那所小房子。 “我去开门。”她从桌边站起来。 伊莲穿过走廊,内心充满了恐惧。肯定是特工处的人,他们要来抓走尼克,毁掉她美好的田园生活。 伊莲握住寒冰般的门把手,咽了下口水,最后转动把手将门拉开。 门口站着的是之前在索非亚酒吧跟尼克说话的那两个女孩,一个黑色童花头,另一个金色麻花辫加超级紧身裤。 “尼小克在家吗?”黑发姑娘问道,“让他来参加我们的派对吧。”她咧嘴淫笑,脏糊的口红下一张血盆大口。 伊莲猛地惊醒。 * * * 伊莲考虑再三决定打电话给艾什莉一吐为快。她迫切需要找人倾诉这种痴迷——什么都憋在心里快把她逼疯了。 艾什莉很擅长给出异性方面的建议——自从在伊莲把初夜给了“罗德里格斯先生”之后,艾什莉在的男女交往上给了她不少好主意。 艾什莉告诉伊莲:“你得让他知道你的想法。” “我怎么跟他说?”伊莲浑身哆嗦着问道。这会儿她正站在索非亚郊区的一个电话亭里,室外温度只有十度。她可不敢用手机打给艾什莉讨论这种问题,也不敢用办公室或者公寓的电话。 “如果我跟他直说,而他对我没意思,那我可丢脸死了,以后都没法面对他了。肯定又要申请调动,可我喜欢这里,不对,我超爱这里,我可不想调动。” “你是爱这里的他。”艾什莉一针见血。 伊莲没说话,也确实无言以对。 “这样啊,伊莲,我没说非要直接表白,可以巧妙地暗示他,你自己是女人,应该清楚怎么做。” “我已经千方百计给过暗示了,他没有任何反应。” 艾什莉沉默了。伊莲猜她肯定在想,八成只是这人对你没什么兴趣呗。 艾什莉开口了:“嗯,也说不定人家不喜欢搞办公室恋情。他知道大瀑布城那个混蛋的事情吗?” 比尔·桑德斯的事情,伊莲就告诉过艾什莉一个人。“应该不知道。他怎么可能知道?” “别问我,我又不是特工。” “艾什莉,我也不是什么‘特工’,我们只是像联邦调查局一样的执法者。” 艾什莉反正从来没搞懂伊莲的行当。“管他呢,重点在于,如果他知道大瀑布城那个混蛋的事情,那么他就可能不敢对你有所表示。不然到时你跑了,他还要因为性骚扰被炒鱿鱼,可不划算。” 伊莲之前考虑过这点。“我感觉不是这个原因,这家伙不是循规蹈矩的人,他很叛逆,想干吗就干吗,也正因为这个原因显得他更有魅力。” “是啊,那一款是很刺激。” 伊莲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如果他真喜欢我,肯定不会在乎这点风险。” 她能想象到艾什莉这会儿肯定在想:“那好啦,你这不自己也想通了么。” “我看这样,莲妮,如果你真喜欢这人,就大胆告诉他。不是有种说法么,‘不求天长地久,但求曾经拥有……’” “拜托,别给我来这套老掉牙的!” “那好,你打过来征求意见,我也说了看法,结果你都给否了。你到底想听我说什么吧?” “对不起对不起,我就是心里难过嘛。你已经帮了大忙了,我只是还要再想想。” “你其实已经想得很透彻了,只是把自己逼狠了不好,这样也挺伤自尊的。” “是唉。”伊莲叹了口气,抱着肩膀又哆嗦起来。“好了我挂了,冻死我了。谢谢你的建议,别告诉其他人噢。” “说得好像我还有其他特工朋友来分享一样。” * * * 两小时后,尼克走进伊莲的办公室。 “你想和我一起去白俄罗斯执行秘密任务吗?” 哈,这可真像是他刚听完了整个电话。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好啊,”伊莲回答,同时努力抑住自己的喜色,“什么任务?” 尼克向她解释,他怀疑那边有个小型假币工厂,但又无法得到白俄官方的配合,因此他想亲自去侦查一趟。“就几天工夫。”他语调很随意。 “好的。”伊莲一边答应,一边竭力掩饰自己的喜悦。不知道这次他们是不是还需要扮成夫妻呢。想到要跟尼克在酒店房间里独处好几天,她有点春心荡漾。搞不好真能发生点什么。 “你先得弄本假护照,想弄哪个国家的?会什么特别的口音吗?” 伊莲开始捏着嗓子模仿爱尔兰口音:“给我弄本爱尔兰护照吧,我的爱尔兰方言讲得不错。” 尼克不禁大笑:“简直绝了!你真是爱尔兰人?还是有爱尔兰血统?” “我的曾曾曾曾祖母是一位爱尔兰公主,她住在一座美丽的城堡里。” 当然那只是伊莲的珍贵回忆,她真正跟尼克说的是:“我父亲以前就喜欢模仿爱尔兰方言逗乐子,布罗根也是爱尔兰发源的姓氏,但估计他连一个爱尔兰人都不认识。” “噢,那行,我认识能做爱尔兰护照的人。而且这些前苏联国家对爱尔兰共和军还是很有好感的。” * * * 他们坐飞机去白俄首都明斯克,尼克拿的是一本英国假护照,上面登记的职业是“工程师”。尼克给伊莲做的护照写的职业是“会计师”,是一本外交护照,由爱尔兰农业、渔业和食品部签发的。 “我们结婚五年,现在住在伦敦。我在英国石油公司工作,没有孩子,这次过去度假。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 伊莲心情激动难以自抑,下了出租步入酒店大堂的时候,她鼓起勇气牵住尼克的手。 尼克立刻甩开了,皱着眉头看着她。 “我是觉得既然我们是夫妻……”她感觉有点受伤。 “我们是夫妻,但结婚五年了。结婚五年的夫妻谁还会牵手。” * * * 走进尼克提前预订的酒店房间,伊莲更加失望了。原本希望只有一张大床,现在却有两张,还在不同的卧室。这是专门为有孩子的家庭设计的套房,父母一间卧室,孩子一间卧室,连盥洗室都是独立的。 伊莲失望极了,这下都不能展示她花半个月薪水买的新睡衣了。 “我觉得这样能给你更多私密空间。”尼克边说边提着行李走进较小的那间卧室。 “谢谢。”伊莲低声说。 她走进卧室,闷闷不乐地打开行李箱。 几分钟后,尼克走到她门口。 “我要出去一趟,看看能查到什么。” “需要我一起……” “不,你留在这里。随时准备鉴定我带回来的钱,我们得马上行动。” * * * 在白俄的三天,伊莲过得简直凄惨。尼克把她像囚犯一样关在房间里。他出去找到嫌疑假币,带回来让她鉴定,然后再出去找,大多数时候伊莲都是一个人待在房间。只有当他想快速知道鉴定结果,以及假币跟东欧发现的那些之间是否关联的时候,他才会带着伊莲。 第三天尼克准备出门时,伊莲忍不住了:“我吃够了客房服务的送餐,我们就不能出去吃一顿吗?” “不行。”尼克立刻否决了。 “为什么不行?”伊莲有点生气。 “外面太危险。我今天应该是被跟踪了。”他停顿了下,有点悲悯地看向她,“如果你发生不测……” “什么?” 他别开视线,把脸上的头发扫开。“保证你的安全是我的职责,就这么决定了。” 他什么都没多说,又走了。 * * * 尼克第二天早上才回来。他一脸胡茬,面容憔悴,肩上背了一只小小的健身背袋。他长舒了一口气,把袋子扔到茶几上,拉开拉链。 包里装着一捆捆脏兮兮的白俄卢布,每捆都用明黄色橡皮筋捆着。 他默默打开自己的手提箱,掀开一个隐形隔层,小心地把钱塞进去。 “能解释一下这钱从哪来的吗?”伊莲问。 “是我假装收取的贿赂。”尼克小声解释。“我假扮成一个腐败的国际刑警去接近假币源头,就是我推测从俄罗斯流出来的那些。”他抬头看了一眼伊莲。“感觉我们已经很接近源头了,伊莲。这可是个大案,如果成了我们就要出尽风头了。” 他装好钱关上行李箱。“这些只有一万美元左右,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也可以用来灵活打点。”尼克又看了她一眼。“我不想报告这钱是在这里弄到的,跟上头解释很麻烦,还要走很多书面程序。回头我会把它们换成美元,就说是在索非亚执行任务的时候发现的,这样花起来就说得过去了。” * * * 他们回到索非亚,伊莲开始认真考虑是否要申请调职。她在这里工作已经快满一年了,从程序上讲调职是可行的。 伊莲暗自纠结,凭什么我要这样折磨自己?跟深爱的男人天天一起共事,对方却没有任何回应,简直自虐。 伊莲再也受不了了,离任职一年还有两天的时候,她下载好调职申请开始填写。 当填到调职原因的时候,伊莲迟疑了,手指悬停在键盘上方。 总不能填上——再也受不了了,因为疯狂爱上了上司,精神快崩溃了吧。 “早,伊莲。” 她猛地抬起头,看见尼克正站在门口向她微笑。 她飞快地把调职申请表最小化。“早啊。” “星期五晚上你有空吗?“ “怎么了?“她小心翼翼地问。 “我想跟你一起庆祝你的周年纪念日。” “我——”伊莲故作惊讶。“我到这里已经有一年了?“ “当然,”尼克咧嘴一笑。“开心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 伊莲端详了他一阵,他就站在那里,穿着往常的牛仔裤和皮夹克,头发蓬乱,像是刚刚跟哪个酒吧妹滚过床单。 真想掐死他。 她叹了口气,“尼克,我真的不想跟你还有你的……” “我的什么?”尼克一脸不解。 “献身粉”。 “我的献身粉?”他笑了。“哈哈,你是这么定义她们的?” 伊莲不作声。尼克站着不动,盯着她看了好久。“要不是我足够了解你,我会以为你是在吃醋呢。” “说什么呢。”伊莲脸红了,她立刻打开电脑上的申请表。这个角度他看不见屏幕,应该没关系。 尼克解释道:“她们之所以喜欢我,是因为我给她们钱。” 伊莲故意不理他,跳过“调职原因”这一栏填写下一个空。 “我给你买了个礼物。”尼克说。 伊莲抬头看着他。尼克微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盒,看上去有戒指盒大小。 你就继续做梦吧,她心里暗想,但尼克把纸盒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时,她的心跳还是不由自主地加快了。“纪念你来保加利亚的第一天。” 伊莲至今记得他们第一天握手时的美好感觉,她抑制住心中的苦涩,打开了小盒子。 盒子里是一只塑料玩具小火鸡,两条腿很滑稽地垂着。尼克把它拿出来,拨动侧面的小发条,然后松开了手。小火鸡在桌面上摇摇摆摆地到处走,还一边发出难听的嘎吱声。 两人开始大笑起来。 “火鸡卷。”伊莲说。 “我敢说你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天,对吧?” 当然不会,伊莲心想,但不是你以为的这些原因。 尼克默默站在一边,两个人看着小火鸡走啊走直到歪倒在一边。 “好吗?”他问。 “什么好吗?” “我说周五晚上晚餐你去吗?我在梅森·戈代特订了座,就我们俩。”他笑着补充,“没有献身粉。” 梅森·戈代特是索非亚最高级的餐厅,用餐氛围亲密而浪漫。 伊莲觉得没必要让自己陷入又一次的挫败。 “几点?”伊莲问。 “七点左右吧?我去你家接你。” 尼克转身离开,伊莲看着他的背影,心想这次晚餐正是很好的机会,可以把申请调动的事情告诉他。 * * * 伊莲周五下午休了半天假。她不打算为约会做什么特别准备,就想好好休息一下,也许可以小睡片刻,免得晚餐时喝了酒犯困。 伊莲心想,我绝不会为了赴约特意打扮,但她还是跑到皮埃尔美容院做了发型和美甲;伊莲心想,我绝不会多花钱来让他眼前一亮,但她还是去时装店买下那条轻柔飘逸的、很衬她蓝眼睛的羊绒连衣裙;伊莲心想,我绝不会再满心期待却被他随意践踏,但她面对镜子打量自己的新衣服和新发型时,一想到晚上尼克送她回公寓可能会发生点什么,心还是抑不住地怦怦乱跳。 我就是个该死的傻瓜,伊莲在洗手间摸着嘴唇心想。我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傻的大傻瓜。 * * * 尼克来接她的时候说:“你真漂亮。” 伊莲回答:“谢谢你,你也很帅。” 尼克穿了毛衣加外套,搭配修身长裤。这对他来说算是穿得很正式了,只有接待华盛顿来的人他才这么穿。 他们在餐厅落座,尼克问:“你好像有点心不在焉,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就是这周挺忙的。” “是啊,我也挺忙。” 他开始饶有兴致地谈起案子。“我觉得我们很快就能把那个伪币据点端掉了。”这家伪币据点在俄罗斯,但是印刷作坊在其他地方,尼克怀疑在克罗地亚,但还不确定。“要不是有你帮忙鉴定假钞,要再花上好几个月才会有这样的进度,我们不可能进展这么顺利。” “很高兴你这么说。” 尽管伊莲对晚餐的期望值不高,但她还是跟尼克度过了一个美好的夜晚,和他在一起的时光总是如此美好。没有其他人能给予伊莲这种感觉。俄国人有个词语很好地表达了这种感觉——rodnoi,那是温馨、亲密、家人般的感觉。 这正是她对尼克的感觉,似乎他们注定要在一起,长长久久。 他们开始吃甜点的时候,伊莲开始觉得恼火,为什么非让自己的疯狂迷恋发展到这种地步呢?她本来有一份很理想的工作,上司很好很赏识她,也是一位难得的挚友。难不成就因为他对自己没意思,就要把这些都抹杀吗?伊莲觉得自己有点自私、愚蠢而且不成熟。她打算回去就删掉调职申请,从此就把尼克严格当作同事对待,他只是自己的上司而已。纠结到此结束。 * * * 他们吃完饭开车返程,尼克边开车边问:“还想去其他地方喝一杯吗?” 伊莲看看表,快十一点了。 尼克扬起孩子般的笑容:“去吧去吧,我带你去一个超贵的地方,保证那边没有献身粉。” 伊莲敷衍地笑了笑,心里很不高兴。她现在情绪波动大得自己都感到吃惊。这男人怎么可以如此无情地谈论那些献身粉,她也很后悔把这个词安到那些女孩身上。而且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对他的感情?她都怀疑世界上有没有这么迟钝的人,连这都看不出来。不过男人有时候就是这么瞎。 “我想回家了,尼克,我累了。”她径直拉开车门。 “好吧。我送你上楼。” “不用麻烦了,尼克。” “不麻烦。” 他们走进楼里上了电梯,尼克有点不自然,他老是偷瞄伊莲,伊莲却躲着他的目光。 他们走出电梯来到伊莲家门口,伊莲打开房门。她转身对尼克微笑着说:“谢谢你的晚餐,真的很不错。” “很高兴你喜欢。”在伊莲转身离开之前,尼克点了点她的下巴。“你这不是在生我气吧?我没做什么惹你生气的事吧,有吗?” 没有。伊莲抬头望着他棕色的眼睛,心想,这正是问题所在,你从来不肯做冒犯我的事情。 “我只是有点累了,没什么。” “噢,好吧,如果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你要告诉我好吗。如果我不小心伤害了你的感情,我会特别难过。” “为什么呢,尼克?”伊莲大胆地直视他的眼睛问道。 “我……我也不知道。你就是……太完美了。” 两个人僵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对方。 “我想说这一年跟你一起工作很快乐,伊莲。我不太擅长讲这种话……我感觉你的到来让一切都变美好了,我是说,你照亮了我的生活。” “很高兴你这么说,跟你一起工作我也很开心,尼克。”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那好吧,周一见喽。”尼克犹豫了一下,朝她身后的公寓里面望去。 “周一见。” 尼克站着不走,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 时间似乎整个停滞了。 突然,尼克抓住她,开始疯狂地亲吻她。 下一秒,他们已经纠缠在一起,把家具都撞倒了。尼克用脚踢上门,把她压倒在沙发上。 伊莲感觉自己在一个绵长、深邃、美丽的梦境中翻腾,世间万物都消失了,只剩下她和尼克。尼克扯下她的衣服开始品尝她,他的唇舌在她每一寸肌肤上探索。 * * *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一番缠绵过后已是深夜,尼克向她轻声问道。 “我觉得你对我没那意思。” “天啊,从你走进我生命中的第一天,我就为你疯狂了。” 伊莲在尼克的臂弯中渐渐入睡,她很担心第二天当他们在明亮的晨光中醒来时,尼克会不会烦躁而尴尬地告诉她,昨天就是个“失误”,他们应该忘掉一切重回正轨。 但她的担忧并没有发生。 次日清晨,尼克把她搂过来,轻抚她的头发和脸庞,凝视她的眼睛。 他们又爱了一次,然后起床穿戴整齐。尼克要去俄罗斯参加一项为期一天的秘密行动,周日晚才能回来。 伊莲从背后紧紧拥抱着尼克,不舍得他离开,担心他一走就不回来。 “周一才能再见你了。”尼克温柔地转身看着伊莲。 “我们以后要怎么办呢?” “你指什么?” “在办公室。会不会很尴尬?” “为什么这么说?” “大家都会知道的。这种事情藏不住,大家都能感觉到。” 尼克耸耸肩。“我又不在乎。” * * * 尼克离开之后,伊莲留在床上回味了很久,她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美好的经历。她嗅着枕头上尼克留下的男人味,仿佛还能听到他的低语,感受到他的抚摸。伊莲觉得不可思议,这真像一场梦境。 她曾经心怀畏惧,艾什莉一直向她灌输,男女之间一旦真的走到这一步,结果通常会让人失望,因为现实肯定没有想象的那么好。可现在情况恰恰相反。和尼克缠绵比想象中更美妙,一部分原因可能是她本身怀有强烈的爱意。与尼克之间的性事简单而自然——她愿意做任何事去取悦他,而他亦是如此。 * * * 上午十点半左右,她的手机响了。伊莲还在床上,在幸福激动中陶醉,差点没听见电话铃声,不过她很快想到可能是尼克打来的。 她在身上裹了个毯子,下床从包里取出手机。 来电显示是“未知来电”。 “喂?”她的声音依旧带着欲望的沙哑。 “嘿,聪明蛋。” 伊莲皱起眉头。“你是?” “就说你呢,”一个刺耳的声音说道,“之前在劳雷尔反伪币课上那个聪明蛋。” 之前在特工训练中心的回忆慢慢复苏了。是“贾德”,管他真名是什么,就是那个财政部的教官。吉恩·拉斯特,这才是他的真名。 “是的,是我。”伊莲回答,从床上坐起来。 “你怎么还没打电话给我?被派到保加利亚还没让你对特工处感到厌烦么?” “嗯……没那么糟吧。”她看了一眼乱糟糟的被子。“我挺喜欢这里的。”尤其此刻,她心里暗想。 拉斯特的声音突然变了。“我也不想给你带这种消息的,可是你有麻烦了。大麻烦。” 伊莲的背紧张地绷直了,开始感到害怕。难不成她跟尼克的事情也被他知道了?“什么意思?”她谨慎地问道。 “在电话里不好说。我只能告诉你那边的特工处主任要被抓起来了。你得赶紧离开那里,越快越好。” 伊莲一时间难以消化这些信息。“抓起来?为什么?” “电话里面不好说。”他停顿了一下。“周二我会去柏林出差,你能过来见面谈一下吗?” “嗯……应该可以。”伊莲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试图猜出尼克会因为犯了什么事而被捕。吉恩·拉斯特为什么会来提醒她。 拉斯特教她:“你跟处里说周二在柏林有些私事,亲戚生病什么的,请一天假。千万不要跟其他人说这事,尤其是你们主任,明白吗?” “好的。我明白了,长官。” 对方挂断了电话。 第1.16章 伊莲在绝望中熬过了周末余下的时光。她还是不敢相信尼克会做什么坏事,但她随后想起了去白俄罗斯的那趟旅行,尼克当时偷偷用手提箱带了价值一万美元的白俄罗斯卢布回来,还让她不要向上级汇报,说他会兑换成美元并报告说是在索非亚发现的。后来他们一起填写每日行动纪要的时候,也没提到那笔钱,之后她再也没听他提过。 周一,伊莲早早来到办公室,在尼克来之前订好机票,这样不会引起太多注意。当然尼克最后还是会知道的——私事请假必须要获得他的批准。 10点半左右,尼克来到她办公室门口。“嗨!”他打了个招呼,面带微笑含情脉脉地看着她,压低声音问道:“你还好吗?” “挺好的,”她尽量表现得热情些,“俄罗斯之旅怎么样了?” “这次有重大进展。”他从夹克里面掏出一小捆百元美钞递给她,“看看这些和之前那些假钞是不是同一个机子印出来的。” 他站在那儿看着她,随后他回头看了看周围没人,走近她牵起她的手温柔地吻了一下,凝视着她的双眼,“你确定你不介意我们那晚发生的事吗?” “不介意。”她脸上泛起绯红。 “我知道这有点尴尬……” “尼克,我明天得去一趟德国。”伊莲打断他。 “德国?”他迷惑不解,“为什么?” “我有个大学时认识的朋友,叫希瑟,之前跟她男朋友搬到那边,他昨晚把她甩了。”对尼克撒谎让伊莲感觉糟糕极了,但她告诉自己这样做是对的——她马上要去见吉恩·拉斯特,听他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觉得拉斯特显然误解了尼克,尼克是为了更接近假币源头才收下这些卢布,不是真的受贿。“希瑟现在精神濒于崩溃,我跟她说我会去看她的。”伊莲补充道:“我只去一天。” “这样啊。”尼克点点头。伊莲好像看到他脸上闪过一丝怀疑,但她也不确定。 “那么,等你回来我们再见,周三是吧?” “是的,周三。” “那周三晚上一起吃饭怎么样?” “好呀,我很乐意。” 他温暖的手紧握了她一下。“那么,周三见。” 第1.17章 伊莲跟吉恩·拉斯特约在柏林市中心的丽思卡尔顿1酒店见面,她看见他坐在酒吧卡座里,面前放着两杯啤酒。 他热情地打了招呼,说:“希望你喜欢啤酒,德国的啤酒世界一流。” 伊莲对啤酒不感兴趣——她想知道尼克到底为什么被调查——但她还是抿了一小口,紧张地等待打探的时机。 老人却只是坐在着,双手叠放在他那根顶端镶有黄金马头的拐杖上,微笑地看着她。 “你已经名声在外了,”他说。 伊莲更紧张了:“这是什么意思?” “到处都在传你精于识别假钞。” “哦,这个啊。”她松了口气,原本担心他知道她跟尼克睡过觉了。她告诉自己别那么神经质了。 “不需借助高端设备就能用肉眼识别出假钞,这是种天赋,”拉斯特继续说道,“还在劳雷尔训练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个天才。” “其实也没有很精通,”伊莲谦虚地说,“只是我过去的一年里都在做这件事,熟能生巧罢了。”她希望他能快点说说尼克到底惹上什么麻烦了。 “你知道,三周以前我就打算给你打电话了,想让你来财政部上班,加入我刚接手的一个特别项目组,”说到这儿他眼睛一亮,“我就开始关注你的现状,结果发现你的办公室主管正受到内部调查。” “尼克·拉格朗日?”伊莲紧张地问,想确定他们两说的是同一个人。 “是的,拉格朗日。” “调查他什么呢?” “你知道有个案子是关于用高宝吉奥里正牌印钞机印制假钞的吧?” “知道,尼克天天都在说。” “那他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 这不是什么机密信息,所以告诉他也没问题。伊莲回答道:“他说过俄罗斯人或者东欧国家的什么人可能有一台高宝吉奥里印钞机。他一个人负责这个案子。” “差不多就是这件事,”拉斯特说,双手摆弄着拐杖,“那你完全没有卷入这个案子……” “没有。” “算你走运!” “为什么这么说?你觉得尼克究竟做了什么?” “就我目前所知,他是双面人。” “你是说受贿?” “正是,来转移特工处和国际刑警在相关案件上的视线。” “我不信。” “你最好相信。拉格朗日这次是要把牢底坐穿了,伊莲。他相当于叛国了。他会被送到守卫最森严的监狱里关20年。如果你跟这个案子有一丁点牵连,可能会被他拖下水的。” 伊莲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严格来说,她为了给尼克打掩护,伪造了自己的每日行动纪要。 拉斯特在仔细观察她的神情,“你跟拉格朗日关系到底多近?” “也不是很近,”伊莲迅速回答,“我是说,我们是好朋友,但也仅此而已。” 该死!伊莲暗骂自己,在拉斯特看来他们当然只能是好朋友,尼克是她上司啊! 拉斯特抿了一口啤酒,凝视着她,似乎并不买账。“总之,我们需要你来财政部加入一个有趣又刺激的项目,跟阻止这些持有吉奥里印钞机的犯罪分子有关,在那儿你可以充分发挥你识别假钞的才能,”他停顿了一下,扬起眉毛,“你感兴趣吗?” 伊莲深深思索着。这种事情为什么非得发生在她和尼克身上?她三天前才跟他睡过觉啊! “我们会给你加薪20%。”拉斯特补充道。 “我不会做背叛尼克的事情。”伊莲说。 “我不是叫你背叛他,但你得离开保加利亚,彻底摆脱此事。而且我们真的很需要你加入这个项目。如果你完成了这个项目,对你来说也是个巨大的成就。” 伊莲心乱如麻,这一切既让人愤怒,又令人悲哀。她愤怒的是自己竟被推到这样可怕的处境,但她明白这不是拉斯特的错。 “你要不要好好考虑一下?”拉斯特问道。 “如果尼克真的有罪,那我不想待在保加利亚了,拉斯特先生。” “吉恩,”他微笑着,“叫我吉恩吧。” 1 丽思·卡尔顿(Ritz-Carlton)是一个高级酒店及度假村品牌,总部设于美国马里兰州。 第1.18章 伊莲心烦意乱地飞回了保加利亚,她内心充满愧疚,不知道该怎么再面对尼克。她这是在背叛他。不过现在她确定尼克有罪,而她是不会跟着他进监狱的。 但她必须自己去确认这件事。 回到索非亚以后,伊莲整个下午都在公寓里收拾东西。凌晨五点,她去了办公室,这个点其他同事都还没来上班,只有门口的保安在执勤。 她仔细确认了办公楼里没有其他人,然后戴上橡胶手套进了尼克的办公室。尼克从来不锁办公室的门,还有那乱七八糟的办公桌、几个柜子他也从来不锁。只有大文件柜最底下的那个抽屉锁上了。 她取出开锁工具,在锁上摸索了将近五分钟,终于打开了。抽屉最里边塞着一件弥漫着烟臭味的毛衣,毛衣下面有个硬纸盒。 “希望里面一毛钱都没有,”伊莲想着,打开了盒子。 她心里一沉。 钱就在那儿,价值一万美元的卢布就在她眼前,正是之前尼克从白俄拿回来的。她认得一捆捆钱上绑着的黄色橡皮筋,尼克根本没有把钱兑换成美元,也根本没有把这些钱存到卧底行动的专项基金里。 “混蛋,”她盯着这该死的证据自言自语。现在她觉得是自己被背叛了,她相信他所以才伪造了自己的每日行动纪要,还有他的。 她推回抽屉,重新锁上,回到自己办公室。 尼克按他平时上班的时间到了办公室。伊莲正在办公室忙着打包自己的私人物品,尼克走了进来,咧嘴笑着说:“我们去‘协调’每日行动纪要吧。”看到空空如也的书架和那些用来打包的纸箱子,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这——怎么回事?” “我得去华盛顿。”伊莲嗫嚅道。 他回头看着那些纸箱。“什么叫你‘得’去华盛顿?” “我——我被调走了。”她游移着目光,避免跟他对视。 “调走……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上边听说我能迅速识别假钞,所以想让我加入财政部正在进行的一个新项目。” 尼克看起来惊呆了,但随后他满脸怀疑地盯着她,她避开他的眼神。 “你去德国以后到底发生什么了?”他问道,“你在那儿见了谁?” “我不能告诉你。”她说道,边从抽屉里拉出几个文件夹。她跟拉斯特分开时,对方叮嘱过她,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告诉尼克这件事,只能告诉他华盛顿的一个新项目需要她识别假钞的技能,但必须保密她的上级是谁,泄露任何消息都是违反保密义务的。她从特工处调到财政局的调令很快就会签发出来,去华盛顿的机票也已经在索非亚机场备好了。 尼克走到她身后的桌边,抓住她的手腕,“伊莲,到底发生什么了?” “放开我!”伊莲喊道,挣脱了他的手。 刚好有个同事经过,他停下来望向办公室,他看到尼克已经扭曲的脸,马上走开了。 尼克站在那儿,呼吸急促,“如果你没忘记,我才是办公室主管,我在问你一个工作上的问题,你到底在德国见了——” “我已经不在这儿工作了,”伊莲打断他,喉咙发干,“我现在为财政部工作。” 尼克看起来像是被她扇了一耳光,“你到底怎么回事?难道那一晚对你来说什么也不是?” “我——我得离开了,尼克,”她努力忍住眼泪,“我别无选择,请你不要再问我什么问题了。” “你‘得’离开?伊莲,这里不是什么美国陆军部,没人能强迫你做任何事。”他顿了一下,满脸痛苦,“你是不是心里有别人了?” 她不能这样对他,管它什么保密义务,“尼克……你马上要被捕了。” 第2.1章 “被捕?”尼克·拉格朗日一脸茫然,“你在开玩笑吧?我到底做了什么会被逮捕?” 伊莲气得呼吸急促,她强迫自己压低声音:“就因为你藏在文件柜最底下那个抽屉里的那些钱!” 尼克不可思议地盯着她:“你竟然偷翻我的办公室?” “我别无选择,”她喃喃道,继续打包自己的东西,“我简直不敢相信,你竟然为了掩盖自己的行为让我在我们的报告中撒谎。” “我也不敢相信你竟然相信别人的话而不相信我!谁跟你说我要被捕了?” 伊莲默不作声。 “那些钱……我只是还没来得及去换,仅此而已。我……” 伊莲还是不看他。 “好吧,”他放弃了解释,生气地说,“你就逃去该死的华盛顿吧!我不在乎。” 他转身要走,又回过头说道:“你知道你逃离的真正原因吗?你就是害怕跟人亲近。” 尼克气急败坏走出了办公室。 * * * 伊莲希望华盛顿之旅能让她感觉好一点。“眼不见为净”,她想。但这无济于事,她还是为自己跟尼克之间发生的事情难过不已。 你知道你逃离的真正原因吗?你是害怕跟人亲近。 无稽之谈。她之所以“逃离”是因为他是个罪犯,跟他们要送到监狱去的那些人一样坏。她为什么非得跟一个不正直的人搅在一起?尼克就像她的父亲……有一颗善良的心,但灵魂堕落了。 她在飞机上点了三杯鸡尾酒,把自己灌得昏昏沉沉,心烦意乱地睡去。 * * * 吉恩·拉斯特亲自来杜勒斯机场1接伊莲。一辆装甲越野车载他们去财政部,司机也是一名特工。她不知道拉斯特想要她加入的那个新项目到底是做什么的,希望真的如他所说十分刺激——只要能让她忘了尼克就行。 车在财政部大楼前停下,伊莲和拉斯特下了车,走上台阶,穿过入口威严挺立的大理石柱。她肃然起敬,不敢相信自己马上就要在这栋历史悠久的建筑里工作了,街对面就是白宫呢! 吉恩·拉斯特在车上就告诉她,他主管美钞上的所有防伪标记。 佩好安全徽章,拉斯特带她来到三楼的办公室。这里还基本保留着初建时的奢华复古装潢,让人赞叹不已。 在这间办公室里能一览白宫的壮观景色。所有窗户都安装了饰有金箔的胡桃木挑檐2。一盏镀金的枝形吊灯从天花板垂下,天花板上是一幅寓意“财政部”和“正义”的壁画。拉斯特说这间办公室跟它19世纪60年代刚建成时相比没有多大变化。唯一一件看起来不像古董的是墙上那幅世界地图,地图上插着五颜六色的图钉,特别是欧洲那块。 “你的办公室真是让人叹为观止。”伊莲礼貌地说,好像谁在乎似的。 他微笑着,提起拐杖示意她道:“在这儿工作40年,拿着微薄的薪水,忍受各种官僚主义,像个奴隶一样任劳任怨,大约在你退休的前一年他们也会给你这样一间办公室的。” 伊莲本来想笑,但听得出他声音有些苦涩。不过,至少他是一个正直的人,不像她认识的某人。 他请她坐在一张舒适的皮椅子上,然后拄着拐杖蹒跚走到他那张古老的办公桌前坐下,一边还做了个鬼脸。他脸色憔悴,瘦骨嶙峋,身上的三件套西服3像是挂在衣架上一样。伊莲还注意到他的手在颤抖。 他打开抽屉,拿出几片药放入口中。“帕金森病,”4他解释说,一边干咽下药片,又朝她示意,“所以,我猜你对我让你加入的这个新项目十分好奇吧……” “岂止是好奇。”伊莲回答。 “你已经验过许多假钞了,我相信你也注意到了,造假钞的人技术日益精进。” “是的,我注意到了。”她决定集中注意力到当前的任务上。“据我所知,吉奥里印钞机非常复杂——正确掌握到其使用技巧的过程呈现为一条学习曲线,也就是要反复练习,熟能生巧。”5 “说得对,但看起来这些犯罪分子最近取得了重大突破。” “怎么说?” 拉斯特指向墙上插着图钉的地图,“三周前,在意大利圣雷莫,有个年轻女人拿着五万美元的假钞去了赌场,还换成了筹码。所有这些钱——我们说的是500张假钞——都通过了赌场货币兑换处的验钞机,完全没被检测出来。” “那后来怎么发现是假钞的?”伊莲听得入迷了。 “在马赛的赌场总部办公室里有个人仔细检查了其中一些,他注意到差异,就送了一张到联邦特工处去检验。” “那个女孩怎么样了?” 拉斯特耸耸肩:“消失了,是个意大利妓女,很可能现在已经死了。”他平静地看着伊莲:“你知道所有这些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意味着银行和货币兑换处不能识别出这些假钞。” “对。你可以想象,这个问题有多严重。” “当然。” “联邦特工处的解决方案是尝试追查吉奥里印钞机的下落。要我说的话,这整个路子都不对,只是在浪费宝贵的时间,而且尼克·拉格朗日的所作所为已经严重阻碍了这个工作的进展。谁知道这台该死的机器在哪儿?要花多长时间才能找到?它甚至有可能正被某个美国敌对国家的财政部控制呢,比如中东、南美、亚洲……任何地方!” “没错。”伊莲说道。 “在我看来,更聪明也更有效的方法就是更新全世界的验钞机软件,这样它们就能检测出那台机器印出的钞票,从而停止其流通。只需向世界各地发送更新过的验钞软件,这不难办,吉奥里印钞机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他兴奋地打了一个响指,“游戏结束。” “这个计划听起来真不错。” “很高兴你这么想,”他微笑着说,“因为你就是这个计划的负责人。” “我?”她大吃一惊。 “对,就是你。还有谁能比你更懂这些独特的假钞呢?你已经研究它们有一年了,见到的数量也比任何人都多。在凹版印刷方面你还拥有强有力的背景,再说——” “但我以前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伊莲还是很犹豫。 “我会亲自督导你。所有需要的资源都对你开放,我保证,我们顶尖的程序员,顶尖的防伪点设计师,以及在维尔茨堡市的高宝吉奥里集团的工程师,只要你需要。” 伊莲目瞪口呆。 “但是——” “另外,”他补充道,“我不信任其他人来承担这个任务。”他朝墙示意了一下,好像墙外耳似的,“这里的每个人都有很复杂的政治背景,我想要外部人士,我能信任的人来做这个项目。” “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就什么都别说,伊莲,直接干吧。” 老人把椅子转到侧面,面对着一个巨大的入墙式保险柜。在键盘里输入一个密码后,他身体前倾,挡住她的视线,又输入另一个组合密码。他打开保险柜,拉出一个塑料袋,从桌面上推过来给她。 袋子里装满了百元美钞,每一张都附有便利贴。 “袋子里装的是世界各地出现的被证实是吉奥里印钞机印制的所有假钞,便利贴上是找到的具体时间、日期和地点。其中有些你都检查过的。” 伊莲看着它们——有好几百张呐! “你要做的就是检查这里每一张假币,找到它们不同于真钞的共性缺陷,那种你认为不管犯罪分子如何调试印刷程序和模具都不太可能去掉的缺陷。然后,你就跟这边的程序员一起,开发一款用来检测这些缺陷的验钞机程序。然后我们会把软件更新程序发送给全球的银行,一劳永逸地解决这该死的问题。清楚了吗?” “明白了。”伊莲回答。这个工作量太大了,得花好几个月。 “你可以在我办公室旁边工作,”他指着右手边的一道门说道,“那个房间目前还闲置着。你需要的任何设备——显微镜、扫描仪,或者别的什么——我们都会搬到这儿来。”他又指着那一袋子假钞说:“每天晚上,这些假钞会锁在我的保险柜里,还有这个项目涉及的钞票和其他材料,直到你结束这部分工作。这项工作必须高度保密。” 伊莲点点头。 他把自己颤抖的双手叠放在桌上,问:“还有其他问题吗?” 1 华盛顿杜勒斯国际机场,得名于美国国务卿约翰·福斯特·杜勒斯,主要服务于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和巴尔的摩。它是美国联合航空公司的主要枢纽站。 2 挑出窗面的起到装饰、挡雨、保护作用的部分。 3 三件套西装套装包括一衣、一裤和一件背心。按照传统观点,三件套西装比起两件套西装来,显得更正规。 4 帕金森病(Parkinson’s Disease),又称震颤麻痹(paralysis agitans,shaking palsy),是中老年人常见的神经系统变性疾病,也是中老年人最常见的锥体外系疾病。该病的主要临床特点:静止性震颤、动作迟缓及减少、肌张力增高、姿势不稳等。 5 学习曲线(learning curve)是以横轴表示反复次数(探索次数),以纵轴表示各种学习测试的学习过程的曲线,体现了熟能生巧。 第2.2章 伊莲全身心地投入到项目中,夜以继日、周末无休地为此操劳。为方便她上班,也免得她在找房子这件事上“浪费时间”,拉斯特帮她在一家酒店租了一间合适的套房,离办公室只有几站地铁的距离。除了睡觉和洗澡外,伊莲从不回去。 拉斯特毫不怜悯地鞭策她工作。他是个完美主义者,对犯错几乎没有什么耐心,为他效劳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伊莲位于财政部三楼的那间办公室很快就变了样,好像窝藏着一个丧心病狂的恐怖分子,意图摧垮美国的金融体系。房间里堆满了奇形怪状的设备,华丽的墙壁上贴满了她的图表,彼此勾稽形成一个树形图,墙上还贴着许多局部放大的百元假钞。一天,她突然发现办公室堆的咖啡杯实在是太多了,每杯都只喝了一半,痛苦地想起了尼克的办公室。 她做事一向井井有条,可现在实在是没时间清理。 “你可以稍后再去收拾,”拉斯特会在一旁絮絮叨叨的,“等到这个该死的项目结束以后。” 她的日子变得昏天暗地没有尽头。所有的数据都储存在一个盐瓶大小的数据秘钥里,他们形象地称之为“盐瓶”。一开起工来,拉斯特就会从他的保险柜里取出钞票和盐瓶,走进伊莲的办公室,两人在她的技术辅助下没完没了地比对钞票。到了晚上,他们回到拉斯特的办公室,把假钞和盐瓶锁回保险箱,然后伊莲返回酒店。她的视力通常都模糊不清,眼里布满了血丝,由于长时间俯身观察显微镜下的图样,肩颈背部也是酸痛不已。但她对这种疲惫却并不排斥。 她每周从周一连续工作到周六,只有周日才休息。 周日里她一睡就是一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用餐也全靠客房服务。 不然就用咖啡和快餐打发一顿。上班的第一个月她瘦了将近五斤。 她常常想起尼克。一直到十月底,她在拉斯特面前只字不提尼克——她害怕提起他。拉斯特严禁她和尼克再有任何联系,也不允许她和其他特工处的人联系。伊莲在酒店登记的名字是拉斯特提供的假名,他还给了她一个新的保密手机和新号码。她确信这个老人采取这些预防措施就是为了不让尼克再与她取得联系,虽然他从未这么说过。直觉告诉她,拉斯特知道她和尼克不仅仅是朋友关系那么简单。 到了感恩节的前一周,伊莲总算鼓起勇气向他了解尼克的消息。拉特斯正在她的办公室里。他坐在她的透光台1边,背对着她,就着一枚小型放大镜在察看她发现的那些常见假钞破绽。 “拉格朗日?”他头也不抬地问道。“我听说他几周前被捕了。” 一阵剧痛向伊莲的心口袭来。“他……坐牢了吗?” 拉斯特转过身来瞥了她一眼:“据我所知,他在布鲁塞尔被国际刑警扣押了。等他们审问完,他就会被移交到中情局的某个中心,接下来嘛,我就不清楚了。他最后肯定会在美国受到刑事审判的。” “那我想他们抓到他受贿或者什么了吧……” “可能吧,”拉斯特含糊其辞地说道,“我只知道他被捕了。” 伊莲感到一阵眩晕。旧时场景在她眼前闪现——父亲站在监狱探视室玻璃的另一端,脸色蜡黄,眼眶发黑。尼克可能下半辈子都要在监狱里度过了,除非他能设法逃脱。 她告诉自己必须忘了尼克·拉格朗日,彻底忘记。 * * * 吉恩·拉斯特像往常一样,大约在下午三点多走进了酒店大堂。 “有什么要交给我的吗?”他对值班经理说。 “又来了这么一封。”经理回答道,小心翼翼地递上一封信。 拉斯特看到信封上的一行手写大字:请交至628房间。私人密件。 这已经是收到的第三封了。 当晚,拉斯特回到位于华盛顿特区乔治城的家中,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壁炉里跳动的火焰噼啪作响。他把拐杖靠在沙发上,从西装口袋中抽出那封信,一把撕开信封,读了起来。 亲爱的伊莲…… 信纸上内容不多,只有一段话,可字字感人肺腑,下方附有尼克的署名。 真感人呀,拉斯特心想。 他把信扔进了壁炉中。 啜着白兰地,他看着纸张在火焰中化为灰烬。 1 透光台,光源在透明的桌面下,用来描摹或检查颜色透明度等。 第2.3章 到了12月初,伊莲已经发现了这批假钞的75种普遍缺陷。所有这些缺陷只在显微镜下可见,用肉眼是观察不出来的。找到这些普遍性缺陷可着实费了一番力气,因为每隔几天就有新印制的假钞进入市场流通(绝大多数都是在俄罗斯和东欧地区发现的),在而上一批假钞中找到的普遍缺陷通常在新一批的假钞中就不存在了。犯罪分子在不断学习进步,造假技术也在稳步提升。 圣诞节和新年到来,一年一晃就过去了。 * * * 到了一月中旬,伊莲已经将普遍缺陷集中到了10种,验钞机软件一旦经过升级,验出这些缺陷便不在话下。拉斯特咨询了几位专家,其中有一位是高宝吉奥里的工程师。他们就此展开了一番精彩的探讨:犯罪分子造出的假钞日益精良,在他们提升假钞质量的过程中,有哪几种缺陷不太可能被他们发现并改进? 经过长达一个星期的激烈讨论,他们终于锁定了假钞中存在的三种重要缺陷。一、100字样其中的一个零的防伪线上少了一个微缩印刷的圆点。二、钞票正面本杰明·富兰克林瞳孔里面的一个反射光点形状有误。三、钞票背面“IN GOD WE TRUST”1中的字母D偏移了一个制版雕刻线条。 伊莲与财政部的首席程序员即刻开始改进验钞软件,使其可以搜索出带有这三种缺陷的货币,并在发现钞票存在一种或几种缺陷时将其吐出。 到了一月底时,程序已几近完美并通过全面测验。收集到的300多张假钞一遍一遍地在安装了新软件的验钞机上反复检验,一张不漏全部检出。堪称完美。 程序员花了两周时间巧妙地隐藏了新代码,这样即便犯罪分子得到软件,也要花上数年的时间才能知道软件识别出的是哪三种假钞缺陷。 * * * 待一切就绪,软件无懈可击之时,拉斯特带伊莲去锡特罗内尔餐厅庆祝了一番。这可是公认的华盛顿特区最高档的餐厅。 “伊莲,你在这个项目里表现得太出色了,”他兴高采烈地举起香槟酒与她干杯祝贺,“你在财政部一定会大有作为的。” “谢谢。”她有些没精打采地回应道。 他得意地吃吃笑着:“想着这群混蛋跟往常一样,又撂着一袋子该死的假钞去银行,结果机器把这些钞票全退了出来,还哔哔作响拉着警报,要是能看到他们脸上的表情,花多少子儿我都愿意。肯定得吓得屁滚尿流。接下来的几个月他们可是要抓耳挠腮,绞尽脑汁寻思到底出了什么岔子。” 伊莲微微一笑,抿了一口香槟,她实在是太疲惫了,还没从过去高度紧张的那几周里解脱出来,此刻实在没法尽情享受。 拉斯特一脸同情地看着她:“姑娘,等我出差回来,你好好放一个月的假。去阿鲁巴、坎昆或是其他什么地方度假吧,什么都别做,一整天躺在阳光下喝着椰林飘香就好,”2他指着她,“这是命令。” 伊莲茫然地点了点头。 可我又能和谁共度这惬意的假日时光呢?她伤感地想。 * * * 新软件定于三月一日在全球发行。不过,由于俄罗斯是遭受假钞风波最严重的国家,拉斯特计划先在那里试运行软件,以“实地测验”确保软件万无一失。拉斯特最近推测,莫斯科某个强势黑帮组织不知用什么方法从一个落后的第三世界国家获得了一台吉奥里印钞机。 * * * 拉斯特计划于2月14日情人节那天启程飞往莫斯科,会见俄罗斯银行3有关人士,测试软件,再去德国休一个星期的假,他在那儿有亲戚。他希望伊莲在软件测试结束前能留在华盛顿特区,以防万一。 到了14号那天,伊莲早早来到办公室为拉斯特送行,刚走进他的办公室,却惊恐地发现他倒在皮沙发上,面色苍白。他的拐杖掉在了地上。 “出什么事了?”她赶紧冲上前去。 “我……我不太舒服。”他的手抖得比平常更厉害了。他咳了好几下。“能不能帮我把药拿来,伊莲?就在我书桌抽屉里。” 伊莲快步走到桌旁,打开顶层的抽屉,却没看到药瓶。 “旁边那个抽屉。”他喘着气说道。 她打开左边的抽屉。 “不是,另一边那个。” 伊莲终于找到了药瓶,旋开瓶盖。 “谢谢,”他低声说道,往嘴里倒了两片药,下唇微微颤着。他闭上眼睛,张嘴大口喘气。 “要不要帮你叫医生?” “不,不用了,”他抬起头,眼睛半眯着看向她,“等下我就没事了。”他瞥了一眼手表,挣扎着坐起来。“我的航班起飞时间是……” “你这样子不能去俄罗斯!想都别想。” “明天软件就得上线。”他又深吸了几口气。“如果推迟这次测试,政治影响会很不好——” “我替你去,”伊莲脱口而出。可她刚说出这几个字就后悔了——这话会让人感觉她想抢他的风头。 拉斯特注视了她一会儿,然后又瞥了一眼自己的行李,“我不能要求你这么做。” “我很乐意,吉恩。你这个样子怎么能出差。” “你跟我一样的疲劳啊——” “没那么严重。” 他依依不舍地盯着自己的行囊。 “该死的,吉恩,我可不能让你自寻死路的!” 1 我们信靠上帝。 2 阿鲁巴,一个位于加勒比海地区的岛屿,大量美国观光客前往此地度假。坎昆,墨西哥著名国际旅游城市,阳光明媚,海水清澈,沙滩白色细软。椰林飘香,由白朗姆酒、凤梨汁和柠檬汁调制而成的一款鸡尾酒。 3 俄罗斯中央银行,于1990年成立,其主要职责是保护俄罗斯货币的稳定性、发行卢布货币和硬币,总部设在莫斯科。 第2.4章 现在让财政部安排伊莲的俄罗斯行程已经来不及了,所以拉斯特叫她去街上的一家旅行社用自己的信用卡购买了一张前往莫斯科的商务舱单程机票,回程机票由财政部来办理,等她到了酒店就会给她送去。他告诉伊莲他会致电莫斯科特工处办事处,告诉他们计划有变,改用她的名字预订酒店,然后安排他们在谢列梅杰沃机场1接机,并为她在俄期间提供全程“一级待遇”。 拉斯特把软件拷进一只普通的密码保护数据秘钥,伊莲随后把它串到了自己的钥匙扣上。 此行只需三天,所以她只带了双肩包和最小的手提箱。由于她常常工作到很晚,这个手提箱一直放在办公室中,以备不时之需,里面装着一套西装,换洗内衣和一些化妆品。 箱子里还装着一些拉斯特不知道的东西。一件是尼克帮她伪造的爱尔兰外交护照,中间还夹了3000美元,这可是她的“应急”款。还有一件是她和尼克去白俄罗斯执行卧底任务时尼克让她放在行李箱中的,一把特供美国政府的0.357口径西格·绍尔2消音手枪。手枪拆解成三小块,分别藏在发胶、梳子和吹风机这些日常用品当中,可以通过任何机场的安检。尼克从来也没把枪要回去。 拉斯特没有叮嘱要带上武器,可她运送的软件相当重要,她觉得带着枪比较保险。 此外箱子里还装着一件她最珍爱的物件——尼克和她庆祝一周年纪念日的时候送给她的那只滑稽的发条小火鸡。整理行李箱中物品的时候,她一直爱惜地把小火鸡攥在手里,最后小心翼翼地将它放进箱子里的一个收纳袋中。 * * * 她乘出租车去杜勒斯机场搭乘航班,下车的时候,她既紧张又有些兴奋。 她很期待看到过去半年的付出能取得什么样的成果。 俄罗斯银行一定会大受震撼。 1 俄罗斯及莫斯科的第二大机场。 2 西格·绍尔(Sig Sauer)是德国的一家枪械生产商。 第2.5章 俄罗斯莫斯科上空 “女士们先生们,飞机马上就要在谢列梅捷沃机场降落,请收起小桌板,将椅背调节到正常位置……” 伊莲凝视着舷窗外,此刻已是清晨,但天色依旧灰暗。她能依稀辨认出白雪皑皑的农场,甚至能看到几间所谓的“达恰”1零星分散在村庄里,那是用巨型砖块修建的大楼,尚未完工就已经成了烂尾楼。她想起之前去白俄经过这里时,尼克靠在她身边,望着窗外,讲着这些房子的故事,两个人的脸颊几乎贴在一起。多美好的时光! 尼克的声音似乎还萦绕耳畔:苏联解体之后,俄罗斯黑手党2建了这些别墅,但别墅还没建成,他们就开始分帮分派互相残杀。 伊莲从美好的过往中抽离出思绪,告诉自己别再想尼克了。她在心里默默为他祈祷,希望他不管在哪儿,一切都好。 飞机很快降落,滑行到廊桥口。空姐打开舱门,伊莲抢先下了飞机,她知道入境检验处会排起一个长队,她想尽快通过,免得让特工处的同事久等。 她一走进廊桥,就看到两个身着灰色西装、外面套着风衣的男子在注视每个走过的人。她千米开外都能认出这典型的特工形象。她很惊讶——她可没想到他们会到廊桥口来接她,这还真是贵宾待遇。 其中一个人的目光锁定到她脸上。 她走向他们,友好地伸出右手:“我是伊莲·布罗根,谢谢你们来接我。” 这个人不由分说擒住她的手腕,另一个人抓住她的左臂,低声说:“美国联邦特工处,请安静地跟我们走。” “你们想做——等一下——” “快走,”左边的这个人将她的手臂抓得更紧了,“我们可不想惹出什么麻烦。” “我叫伊莲·布罗根,你们不是联邦特工处的吗?” “是的,小姐。” 他们架着她走到一条贴着“闲人免进”标识的廊道门口。她一边努力挣脱他们一边说道:“你们应该好好迎接我然后送我去酒店。”这两个人交换了下眼神,其中一个咯咯笑起来说:“我们会带你去酒店的,一个所有窗户都装有防护栏的酒店。”他输入密码打开门,两人把她拽进去,继续顺着廊道快步走着。 伊莲突然惊慌失措,她心想:他们肯定把我跟别的什么人搞混了。 他们又带她走进一道标着“DOPROC”的门,精通俄语的她太明白那个词的意思了:审讯室。 伊莲惊恐万分。 审讯室没有窗户,里面放着一张凹凸不平刮痕累累的长桌,桌上凌乱地摆着几个空咖啡杯和一些皱巴巴的俄语报纸,桌边围着几个金属折叠椅。 “你要倒大霉了。”其中一人对伊莲说道。他比另一个人更高,年龄也大些,长着一张麻子脸。 “交出来。”年轻点的那个说。 伊莲看着他们,不知所措:“什么交出来?” “听着,我们知道你带着那东西,所以不要装无辜了。你可以选择主动交给我们,或者我们把你脱光搜身。” “那样就不好玩了,”年长点儿的那个脸上挂着一抹微笑说道,“至少,对你来说是不好玩的。” 伊莲紧张地吞咽着口水,来回打量那两张面孔。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一切根本说不通。 “是这样的,我叫伊莲·布罗根,我供职于——” “把包给我,”麻子脸打断她,猛地夺走了她的手提包和手提箱,然后把里边的东西一股脑倒在了桌上。 “你们真的是闯了大祸,”她努力保持镇定,“我会让你们两个被开除的。” 直到发现要找的东西明显不在包里,两个人才回过头来看着她。 “我说了你们搞错了,”伊莲厉声说道,“现在你们哪个能好心去给办事处打个电话——” “脱衣服,小姐。” 伊莲下意识地往后退,“你说什么?” 麻子脸像是想起了什么,朝年轻点儿的那个点头示意:“把刀给我。”他接过刀,盯着伊莲,慢慢拔出刀鞘,刀片在日光灯下闪着寒光。 伊莲吓得不能动弹,这俩人都疯了,在这间审讯室里他们可以对她为所欲为——与常见的审讯室不同,她既没在这儿看到监控,也没看到双向镜3。 那个人提起她的手提箱,一下子拉开拉链。看着他用刀划开箱子的内衬,她惊恐地往后退去。 “你要赔我的箱子。”她壮着胆子说道,紧张得嘴唇发干。 看着他抽出了一个光滑的黑色圆筒,她吃惊地瞪大了眼睛。那是“盐瓶”,一个大容量数据密钥,里面储存着她刚结束的这个项目所涉及的所有数据——假钞的14个共同缺陷、几百张假钞的超高分辨率扫描图、新软件能检测出的三个最关键的缺陷。简而言之,里面储存着用于软件更新的所有研究数据。 伊莲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你被捕了,”那个人断然说道,“吉恩·拉斯特告诉我们,昨天下午这个东西在他的保险柜里不翼而飞。你就等着在联邦监狱里待20年吧,而且不允许假释。” 另一个人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一个塑料证据袋,把“盐瓶”放进去,开始填写袋子上的标签。 “有人故意放进去的!” “当然了,小姐。” “我是被陷害的!” “呵呵!” 伊莲觉得天旋地转,她飞快运转着思绪,有人在陷害她。吉恩·拉斯特,肯定是拉斯特!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他保险柜的组合密码…… 她回忆起昨天在他办公室的事情经过,他当时痛苦地跌在了沙发上。 你能帮我拿一下药吗,伊莲?在桌子抽屉里。 他办公桌的每个抽屉她都打开过,到处都留下了她的指纹。 想到这儿,她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手机,她必须联系什么人——打给尼克? 麻子脸迅速从她手上夺过手机,“还想打电话!”他把手机扔到她够不到的桌子一角。 那两个人走到房间的另一头低声交谈,避免被伊莲听到。伊莲苦苦思索,这不可能……拉斯特怎么能这么对她? 伊莲只能模糊地听到那俩人的谈话——她觉得自己耳朵里好像塞满了棉花,声音像是从千里之外传来。 “……引渡文书……” “……押她去美国大使馆……” “……..他们可能想用外交飞机带她回华盛顿,正式控告……” 这不可能,她恍惚地想着,这不可能。 那两个人走向门口。“给我乖乖坐着。”拿着证据袋的那个指着她吼道。他们走出房间,甩上了身后的门。 看着自己大张着嘴的手提箱,所有私人物品都胡乱堆在桌上,伊莲瞠目结舌,一种不真实感席卷而来。 你就等着在联邦监狱里待20年吧,而且不允许假释。那人的声音似乎还回荡在这小小的空间里。 她似乎看见自己穿着带有编号的橙色囚服,戴着脚镣手铐,正端着金属餐盘排着长队等着打饭。 就跟她爸爸一样。 伊莲的目光被墙上的钟吸引过去,她看着那根红色的秒针在表盘上慢慢转动。在监狱里待20年!她不由自主突然起身,眼前一阵晕眩。墙角有个水槽,她冲过去开始呕吐。 呕吐完毕她擦干净嘴,突然意识到房间里十分安静。然后她看到了那罐发胶、梳子……她可以把枪组装起来。也许她可以逃走。 她再次意识到这个房间异常安静。这时她突然听到外边走廊里传来几个男人的声音。他们用俄语在说着什么,发出一阵大笑。 她看向门,把手在转动。 伊莲迅速坐回去。 几个虎背熊腰的俄国人大大咧咧地走进房间,他们都穿着俄罗斯航空公司的蓝色工作服,上衣口袋边沿夹着带照片的工作证,每个人手上都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纸杯。当他们看见伊莲,都愣住了。 “你是谁?”其中一个盯着她用俄语问道。 “你们是谁?”伊莲用英语反问。 另一个转过身对他的同伴们咕哝:“是个美国人。”他们一起啜了一口咖啡,目不转睛盯着她。 “你不该来这儿,”另一个人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拾起对话,“这是机场的禁入区。” 又一个人用俄语说道:“让她留下吧,她好漂亮!” 一群人都笑起来,但并无恶意。他们就站在那儿,喝着咖啡,看着她微笑。 伊莲扫了一眼那道敞开的门,门上“审讯室”的标志不见了。 她起身问道:“我在哪儿?” 他们面面相觑,满脸迷惑。 “你在俄航的行李员休息室,”其中一个微笑着回答道,“你要不要来点咖啡?” * * * 伊莲发疯似的把桌上那堆私人物品丢进手提箱,怒气冲冲走出房间狠狠甩上了门,门外就是机场中心广场。她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 那两个人根本不是联邦特工处派来的——他们跟俄罗斯黑手党是一伙的!她被他们耍了一番还让他们带走了“盐瓶”。 拉斯特利用她把密钥带出了美国,他肯定把密钥卖给俄罗斯黑手党了。 简直难以置信,但这是唯一说得通的解释。 她必须把密钥拿回来,这是洗清自己的唯一办法。如果她找回密钥,就可以把它带回华盛顿去找最高长官——财政部长,或联邦特工处处长。她可以解释这一切——他们肯定会相信自己的。 她穿过广场跑到入境检验处,一边在脑海中回顾昨天在拉斯特办公室里发生的一切。要在俄罗斯银行作展演?但据她所知,根本没有任何展演——这个项目本来就是最高机密,她了解的所有信息都是直接从拉斯特口中得知的。此外,她也没有证据证明拉斯特告诉她要去俄罗斯,或者她被授权代替他参加展演!她来俄罗斯的机票是自己用信用卡买的——单程机票! 天哪!她在心里惊呼——看起来就像是我潜逃出国而且打算一去不复返啊! 伊莲到了入境检验处,发现还有几百个疲倦的乘客在排着长长的队等待,整个区域乱糟糟的。那两个俄国窃贼多半早就用别的什么方式离开机场了,如果她现在能把数据密钥找回来,那可真是奇迹…… 伊莲看向前方,远处有一些配置着工作人员的柜台,上面分别标着:“俄罗斯护照”、“欧盟护照”、“其他护照”。她看到在入境检验大厅最远端还有一个柜台:“外交护照/贵宾服务”,那儿没什么人。 伊莲迅速冲向那里,一边摸出藏在手提箱夹层里的爱尔兰外交护照。到了柜台的窗口,她把护照交给一位穿着制服的俄罗斯男官员,他打开护照检查,她就站在那儿,紧张地屏住呼吸。 护照上的名字是奥尼尔·香侬,灰白的纸张上爱尔兰农业、渔业和食品部的印章清晰可见。 “你打算在俄国待多久呢?”警官慢条斯理地问道,说到“Russia”发音r时有点大舌头。 “就几天。”伊莲切换为爱尔兰口音回答。她的视线越过隔离带,盯到行李领取处。快点,她在心里呐喊,快点啊! 警官仔细端详伊莲的脸,跟护照上的照片反复比对。最后,他拿起沉重的印章敲在了其中一页空白页上,递给她说:“旅途愉快!” 伊莲一拿到护照马上冲出柜台,拖着手提箱穿过行李区后径直来到标着“绿色通道——无申报通道”的走廊。她一到机场大厅,就看到海关出口围着成群的人——男人、女人、小孩,许多人手中还拿着花束,他们焦急地张望着,在刚下飞机的乘客中寻找自己的亲友。 伊莲用力挤出人群,被旁人和行李绊倒也不管不顾,疯狂地寻找那两个骗子。但一挤出人群,一群穿着皮衣的出租车司机立刻围过来拉生意。 “的士的士,去市中心,价格低廉!” “便宜的——” “只要100美元——” “新奔驰哟,舒适宜人——” “滚开!”她烦躁地吼道,挤出人墙。 伊莲沿着指示牌走到了地面人行道,刺骨的冷空气迎面而来——温度无疑在零下。天还很黑,停车场被雪覆盖着。 伊莲拼命扫视着停车场,一有车子经过她就仔细打量车内,想揪出那两个人。她胆战心惊地想道:他们多半早就走了,我该怎么办? 她拼命地思索谁能帮助自己,但她能想到的只有尼克,而他此刻正身陷囹圄。 然后,她看到了停车场对面的麻子脸,他正在打开一辆大型黑色越野车的车门,另一个人没跟他一起。 “搭出租车不?”她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伊莲立刻转身,担心说话的是那两人中的另一个。但只是一个出租车司机,穿着俄国常见的出租车司机制服——一件看起来就很廉价的棕色人造革夹克,一条格子围巾,一顶黑色的司机帽。他看起来温和无害——身形高大,但肩膀佝偻,他哀伤的眼睛让她想到了巴塞特猎犬。 “我给你便宜点,”他又开口,嘴中冒着热气。“只要90美元,我的车不是很好——”他指着一辆破旧的溅着棕色泥浆的拉达4轿车。 黑色越野车正在往外开。 “好,走吧。”她说着疾步走向他的车。 这个大块头男人步伐出奇的矫健。他冲到拉达车边为伊莲打开后门,然后迅速调直前座背椅。伊莲爬进这辆破烂的俄国小汽车的后座。 他上了车开始发动引擎:“去哪个酒店?” “看到那辆黑色越野没?”伊莲指着车问他。 “吉普吗?” “对,吉普,”她忘了俄国人把所有越野车都叫作吉普,“跟着那辆吉普。” 车开出停车场,伊莲紧张地扫视车内,上下打量司机,把一切尽收眼底。仪表台上方挂着一个抹大拉的马利亚5的方形肖像,旁边是一个剪贴板,贴着夜总会的彩色宣传单,上面尽是一些衣着暴露的女人。下边的储物箱里有一本已经翻旧了的公路地图,还有两根用于冰钓的那短鱼竿。 她觉得他应该就是外表看起来那样,单纯是个出租车司机。前方的越野车加速了,很快就消失在通往高速的坡道上。 “别跟丢了。”伊莲紧张得声音发抖。 司机再次看向伊莲:“你可不可以直接说是哪家酒店——” “我不知道是哪家酒店!”伊莲努力想找一个听起来很合理的解释,“前面是我朋友,我不知道他去哪儿。好吗?” “好吧。”司机满脸疑惑。 伊莲一心只想着怎么把数据密钥找回来,实在没心思为搪塞一个出租车司机去想什么理由。她看向后视窗,确保没被跟踪。后方的路上没车。 他们很快就追上了越野。 “退一点。”伊莲指示道。 “什么?”司机没听清,用俄语问道。 “跟在吉普后面,但不要跟丢了。”伊莲用英语解释道,但不确定他是不是听得懂,又用俄语说了一遍。 “跟在后面,但不能跟丢。”他重复了一遍,又从后视镜中瞥了她一眼。他知道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伊莲绞尽脑汁想截下越野车。她时间不多了,必须立刻行动。她考虑打电话给特工处莫斯科办事处,向他们解释一切,但这实在太冒险了。拉斯特很可能已经给他们打过电话,说她偷走了密钥。此刻她不能相信任何人。 伊莲打开手提箱开始组装那支西格·绍尔手枪,但避免被司机看到。至少她还有支手枪。 他们来到一个立交桥路口——越野车开上了标有“莫斯科市中心”的那条坡道。 司机一直从后视镜里瞟着伊莲——他听到了组装手枪发出的咔咔声。 突然,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开始拨号。 “不准打电话。”伊莲警告他。 他从后视镜里盯着她,犹豫着,手指在数字键上停下。 她用枪从后边顶着他的脖子。“我说了不准打电话,把手机放到副驾驶座上。” 他迅速把手机甩到旁边,举起双手,从后视镜中盯着她,那巴塞特猎犬似的眼睛惊恐地睁得大大的。 “掌好方向盘继续开车!”她命令道,车子快要歪到另一条车道上去了。 他把手放回方向盘,但看起来仍然很紧张,伊莲担心他太惊慌,就拿出财政部徽章举起来,这样他能从后视镜中看到。她谨慎地用俄语缓慢说道:“我是美国特警,我不会伤害你的。你就好好开车跟上那辆吉普。”她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如果你干得不错,我会给你一笔丰厚的小费。” 他看起来更害怕了。 伊莲搞不懂…….然后意识到她用错了词,“小费(tip)”的英语发音在俄国人听来是“茶(tea)”的意思,在他听来她的意思是如果他干得不错,她会给他一个大茶壶。 “我的意思是更多的钱,”她说着做了一个“钱”的手势,又用俄语说了一遍“钱,懂吗?” “噢。”他紧张地笑了一下。“给更多的钱很好,”他从镜中注视了她片刻,说道:“能帮上美国联邦调查局真是很刺激,我喜欢刺激的生活,我的生活太无趣了。”伊莲想,他以为我是联邦调查局的,就让他这么想吧。 “我叫德米特里,你叫什么?” “珍妮特。”她不想告诉他真名,说了她脑中想到的第一个名字。 “珍妮特,这是个很美的美国名字。” 这会儿车越来越多,前方是他们出机场以来遇到的第一个红绿灯。如果她再不出手,吉普车里的人很可能跟什么人见面,那样就更不可能拿回数据密钥。她考虑跳车后直接冲到越野车里,抓司机个措手不及。她可以用枪打碎车窗然后用枪顶住他的脖颈……但车窗很可能是防弹的——俄国黑手党因其重甲车辆而名声在外。此外,其他车里的人会清楚看到她,如果有人报警,不用说都知道是什么下场。 “我帮你,珍妮特,”德米特里突然说道,似乎知道伊莲在想什么,“如果你需要的话。” 他们的视线在后视镜中相遇,伊莲仔细注视着他的脸,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信任他。她又用枪管用力顶住他的脖子:“你之前本来打算给谁打电话?” 他无辜地举起双手:“我只是要打给我妻子,我整夜没回家她会担心的。”他又看向前方的越野,摇了摇头,断然说道:“我恨黑手党,我是个诚实的出租车司机。”他说到“诚实(honest)”时加重了语气,把“h”音也发了出来。“黑手党不让我进机场做生意,把我的乘客都抢走了。”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有个女儿,她在莫斯科国立大学学医。”提到女儿,他声音里满是自豪。“我希望FBI来杀了所有黑手党,就跟电视里演的一样。”伊莲咕哝道:“那该是你们国家的警察该做的事情。” “我们国家的警察?”德米特里捧腹大笑,他举着两个大手掌,继续说道:“我们国家的警察跟黑手党是一回事,合起来就是一个更大的黑手党。” “你是真心想帮我吗?”伊莲问道。 “对呀,珍妮特,我说过了我想帮你。”他顿了一下,“为了多拿一点的钱,当然……” “那就仔细听着……” * * * 当伊莲跟德米特里讲完自己的计划,他吓得脸色惨白。 “珍妮特……这太危险了。如果我按你说的做,吉普车里的人会杀死我的。” “他不会杀你的,德米特里,他对你不感兴趣。相信我,他只会叫你滚开。” 德米特里咽了下口水,紧张地盯着前方的越野车,他们就在30米开外。他们刚刚过了莫斯科河,交通更拥堵了。天空已经露出黎明的曙光。 “我记得你刚说过希望生活中来点刺激?” 德米特里退缩了,看起来为刚才说的那些话后悔不已。 “我会给你很多钱。”伊莲想起她随身带了现金,补充道:“很多很多钱。” 从他眼中看出他心动了。他在胸前划了个十字,踩上油门,逼近越野车。 伊莲摇下车窗,举起手枪,寒风迎面而来在她脸上肆虐。 越野在左边的车道上,紧跟着前方那辆车。他们轻轻松松地从右边追了上去。 “再近些!”伊莲迎风吼道。她在心里祈祷,希望这个计划有效。他们渐渐靠近越野车,她举枪瞄准了它急速转动的后轮胎。 “再近些!”她又吼道。她要一击而中。 德米特里把油门踩得更狠了,现在伊莲的手几乎够得到吉普的后轮了。 她扣动扳机。 轮胎爆了,随着橡胶的撕裂发出“噗-噗-噗”的声音。 德米特里急踩刹车,让越野车偏到他们前面。 “就是现在!”她喊道。 “我的天!”德米特里嗫嚅着,放松刹车,两秒后拉达直接撞上了前面的越野车,这个力道刚好够把伊莲向前抛去,同时又不会让两辆车受到严重损伤。 两辆车都停在了应急车道上,伊莲蹲在汽车地板上躲起来。德米特里极不情愿地打开车门,看到那个身形巨大的麻子脸男人打开越野车门皱着眉头缓慢朝他走过来,他真是吓坏了。 “白痴!”麻子脸怒气冲冲吼道,“你他妈到底怎么回事?” “你停得太急了,”德米特里用俄语说道,边小心地走近他,“我——我还没准备……” 麻子脸走到越野车后,瞅着那只破轮胎,嘴里还不停咒骂着。 “我会帮你换掉的。”德米特里强颜欢笑。 麻子脸打开越野车的后备箱,冲德米特里吼道:“还不赶紧滚。” 不需要谁再多说一句,德米特里迅速走回拉达车。 这期间,伊莲已经溜下车,藏在拉达车的保险杠后面。两辆车引起的风波已经平息,其他车辆继续前行,有些车在鸣笛。 麻子脸弯腰蹲下想在车底装上千斤顶,伊莲冲上前去。 还没反应过来,西格·绍尔手枪已经顶在了他的后脑勺。 “脸朝下趴到地上。”伊莲吼道,肾上腺素急剧飙升。她把他推到地上,然后将他两只手反剪到背后,搜查他全身还有衣服。有个口袋里有支手枪,她掏出来甩下路堤,手枪滚进了雪堆里。另一个口袋里找到了数据密钥,伊莲装进自己口袋。 “你死定了。”他恐吓道。 她跳离他退回拉达车。“不许动!”她喊道,但他已经爬起来,目露凶光。 德米特里已经帮她把车后门打开,她刚到门边,麻子脸突然弯腰从脚踝处拔出了什么,下一秒钟那东西朝伊莲翻滚而来,在车灯的照耀下闪耀着金属的光芒。 一把刀刺穿了伊莲的羊毛外套,扎进她的腰间。 伊莲倒抽一口冷气跌进了拉达的后座。德米特里从后视镜里看到了这一切,吓得全身僵硬,目瞪口呆。 “快走!”伊莲喊道。 德米特里猛踩油门,一股橡胶摩擦的气味传来。 麻子脸冲到车边,用拳头猛击车窗,但拉达车擦着他将他撞到地上。 “我的天啊!”德米特里喊了出来。 * * * “你受伤了!”德米特里关切地问道。 伊莲抱着自己,猛地把飞刀拔出来,血花飞溅,那一瞬间她都吓到了,担心自己可能受了重伤。但飞刀只刺穿了一英寸左右,没有内伤。 “我有急救箱。”德米特里说着,笨拙地打开仪表台上的储物箱。 “好好开车,德米特里!” 伊莲一手紧压伤口止血,另一只手打开急救箱,拉起被血浸透的衬衣,在伤口上贴了个创可贴。 德米特里紧张地一边看前方道路一边透过后视镜观察伊莲的状况。 “现在去哪儿,珍妮特?现在去哪儿?” 伊莲望着窗外拥堵的车流,改变了去机场的想法:“你知道美国大使馆在哪儿吗?” “知道。”他加速跟紧前面的车。 如果他们能成功开到大使馆,她就可以打电话给财政部长或特工处处长,在电话里解释所有的事情,她会把数据密钥交给大使馆的工作人员,他们肯定会相信她的。 她现在都不敢相信她把密钥拿回来了,但她就是做到了! 德米特里分神看向后视镜。 “怎么了?”伊莲焦虑地问道,很害怕向后看。不可能是那辆越野——轮胎都爆了是不可能跟上来的。 “有辆悍马。”德米特里回答。 伊莲鼓起勇气向后看去。一辆车身很宽、霸气威猛的黑色越野正逼近他们,挡风玻璃上有深色涂层,没法看到车内情形。 “是黑手党。”德米特里说着,颤抖的声音透出恐惧。 “你怎么知道?” “黑手党喜欢悍马车。” 伊莲努力压住心底的恐惧——此刻她绝对不能被他们抓到,特别是在经历了这一系列的事情后! 随着他们离市中心越来越近,交通也越来越拥堵。前方看起来堵了好几英里,红色的停车灯简直连成了一条河。大使馆在城市另一头……他们肯定到不了那儿了。 她瞟了一眼道路中线另一侧,反方向去谢列梅杰沃机场的道路畅通无阻。 “调头。”她说道。 德米特里犹豫了,“但是——” “快调头!”她快速说,“我们回机场!” * * * 天越来越亮了,铅色的天空正下着雪。伊莲和德米特里距机场只有几英里了,但悍马也在身后紧追不舍。 如果能甩掉他们,不管用什么方式,成功进到机场,她就有很大机会在他们抓到她之前逃离这个国家。没人知道她有伪造的爱尔兰护照,至少目前为止没人知道。谢列梅杰沃机场非常繁忙,吞吐量很大,每两分钟都有飞往世界各地的航班。她有很多钱——可以在机场店里买些衣服伪装自己,然后买张即刻起飞的机票离开。 德米特里看起来吓呆了,两只手紧抓着方向盘,像是抓着自己宝贵的生命。 她又回头看了看尾随的悍马,问道:“能不能在什么小路上甩掉他们?” 德米特里朝后视镜示意道:“怎么甩?他们有悍马,我们只有拉达。” 伊莲用枪指了指仪表台,“打开公路地图,看看我们现在在哪儿。” 德米特里抽出那本磨损严重的地图翻到中间。他们正靠近一个叫博特塞沃的小镇。伊莲靠前一些研究起地图。 “走这条路怎么样?”她指着一条通往森林的小路。看起来那条路也通往机场。“如果走这条路你能不能想办法甩掉他们?” “我太熟悉这条路了珍妮特——我经常去河边钓鱼。”她看到地图上一条蓝色的细线直接从代表森林的绿色区域中间穿过。“但是没办法甩掉他们,我说过了——他们有悍马我们只有拉达。” “悍马车身很宽,”伊莲说道,“但你的车车身很窄,有没有什么地方是这辆车能通过而悍马过不了的?” 她看到他脸上灵光一闪。 “有吗?”伊莲期待地问。 他就是不回答,她又举起枪顶住他的脖子:“快说,德米特里。” 他紧张地吞了下口水。“森林里树长得很密,悍马没法通过。” “下个出口下高速。” * * * 德米特里在通往博特塞沃的出口驶下高速,车速已经达到这辆小拉达的极限了。 伊莲回过头去——悍马还在跟着,但有点落后了。司机没想到德米特里会突然转弯下高速。 “再快些。”她大喊道,车子高速甩过了斜坡。 德米特里继续提速,轮胎发出刺耳的声音。幸运的是,道路上的积雪早已被清除,路面干净清爽。 他们驶到了一条跟高速公路平行的废弃小路上,伊莲拿着地图随时确认路线。到了一个十字路口,路边有个标牌指示向左到博特塞沃,但德米特里保持直行。 路越来越难走,路面堆着几英寸厚的积雪,上面只有几道车辙。伊莲再次望向车后——虽然没料到他们会突然下高速,但悍马还是很快追了上来。 前方马上就要进入森林了。 “再快点!”伊莲催促着。 德米特里猛踩油门,小拉达在坑坑洼洼的结冰路面上下颠簸。突然车越过一块洼地猛地顿到地上,伊莲惊得倒吸一口气。仪表台上玛利亚的肖像滚到了地板上。 德米特里打了个左急转弯,进入一条羊肠小道,那条路没有车经过,积雪仍然洁白无瑕,密集的白桦树干飞速掠过车顶。悍马已经快要碰到他们车后的保险杠——它巨大的发动机轰鸣声完全盖过了小拉达微弱的哀鸣。 德米特里急踩刹车。下一瞬间,悍马狠狠地撞了上来,拉达被撞得朝前滑去,悍马则向后反弹。德米特里再次左急转,径直开进森林中,道路两旁的白桦树枝离车只有几公分,带着风声嗖嗖刮过车窗。伊莲扔下地图紧紧抱着座椅。德米特里疯狂地打着方向盘躲避急速靠近他们的树干。驾驶技术简直了得。 “他们还跟在后边吗?”伊莲大声问道。 “对,但也不是很……”德米特里还没说完,又迅速打了个急左转弯。一声巨响——伊莲身旁的车窗被震碎了。“……近”,他继续说完那句话。 伊莲向后望去,悍马距他们至少有45米,已经驶离了德米特里驶过的路,正小心地挑着路走,以找到更大的间隙。她看到它直接碾过一棵幼小细嫩的白桦树,这辆重型车无情压过之后小树猛地弹起。 如果悍马在树林里追上他们,他们俩就死定了。 伊莲研究着地图,努力想定位。他们进森林进得越深,悍马就得花越长的时间回去。 德米特里放慢车速。伊莲抬起头——他们的正上方,有一根巨大的倾倒的白桦树干正挡住了去路。看起来它下方的空间足够车子通过,至少左边可以。 德米特里先放慢车速,然后踩上油门,但他还保持直走。 伊莲喊道:“别!直走的话空间不——” 话还没说完她就被朝前抛去,车顶一阵巨大的嘎吱声。 现在车完全不动了。 德米特里紧踩油门,引擎在轰鸣,但车纹丝不动。伊莲朝窗外看去,轮子在雪窝里直打转。 “车子卡住了!”她气喘吁吁。 悍马正在靠近,速度比之前快了,车熟练地穿过树林,司机已经适应了森林的地形。 德米特里换成倒车挡,想反向开出雪坑,但车还是不动。 伊莲感觉拉达车后部陷进雪中越来越深了。 “停下!”她朝德米特里吼道,“你这样只会让我们陷得越来越深。” 他放开油门,车轮不再打转。两人坐在车上,陷入沉默。拉达的小引擎还在空转。德米特里绝望地透过后视镜看到悍马正穿过树林慢慢靠近——要不了两分钟就能到他们跟前。伊莲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知道他已经绝望了。 她把车后座向前调了一些,然后跳下车,看到一根树枝被车顶的出租车标志牌卡住了。她抓着手枪枪管用握把去刨树枝,但这把枪是塑料的,太轻了,没有任何效果。 伊莲都能听到悍马发动机的轰鸣声了。德米特里跑到后备箱,拖出一根卸胎棒,又跑过来猛敲车顶的出租车标志牌。 悍马的引擎声变弱了,伊莲回过头去看,那辆车在距离他们大约45米的地方停下了。车门打开,几个男人下车,边从夹克里掏出手枪。 “趴下!”伊莲立刻喊道,敌人的第一发子弹同时射出,拉达的后车窗被打碎了。 德米特里躲进车里。 伊莲摔到雪中,对面的子弹打到拉达上砰砰作响。她爬到车边,把那扇打开的车门当作盾牌,头上的窗玻璃马上被打碎了,玻璃屑溅到她脸上,她痛得尖叫起来。 伊莲把枪放在已被打碎玻璃的车门上,瞄准左侧最远的那个男人连续射击,他蹲下身来躲避,一边准备着再次开枪。 她扣动扳机。 子弹打偏了,从离他很远的地方飞过。但所有人都为了躲避她的子弹趴到了地上。她不停射击,并且训练有素地默数着弹夹里还剩多少子弹。 德米特里发动了车,轮子又开始打转,但车子还是不动。 伊莲又射了一轮,心里想着还剩5发子弹,那几个人还是趴在地上,但正看准时机匍匐前进,就像战场上的士兵在努力干掉敌人,占领阵地。 “继续去打掉那该死的标志牌,”伊莲对德米特里喊道,“我会掩护你。” 德米特里像看个疯子似的看着她。 伊莲又打了两发子弹。 他又敲了几下那个出租车标志牌,然后拼命用棍子摇它,好像自己能不能活命就得看那个标志牌了,当然也的确如此。伊莲又打了一发子弹。只剩两发了。德米特里用俄语咒骂着——标志牌已经被打烂了,上边的金属和塑料纠结在一起,但剩下固定在车上的那部分还是卡着树枝。 某种温暖的液体流进伊莲的眼睛,模糊了视线。她伸手擦掉,看到手指上的鲜血,玻璃屑刺破她的额头了。 我要死在这儿了,她绝望地想道,我要被打死在这该死的俄国森林里了。 德米特里把撬胎棍支在标志牌旁边的车顶上,更加疯狂地摇动那个标志牌,连车身都跟着剧烈晃动起来。终于有效果了。他又狠撬两下,挡风玻璃都被打碎了。车顶深深凹下去,伊莲在树干旁边看到至少凹陷了一公分。 她把剩下那发子弹射向那几个步步逼近的男人,然后跳进车里。 德米特里狠踩油门,这辆小拉达终于蹒跚着驶出了雪坑,摆脱了树枝的纠缠。 德米特里疯狂地转着方向盘,一次又一次努力躲过了白桦树——看起来树越来越密了。 伊莲气喘吁吁地转过头从那已经没了玻璃的后车窗望出去,嘴里冒着白气。悍马这会儿被远远甩在了后面。 “你说的那座桥在哪儿?”她朝德米特里大声吼道。 “我觉得很近了。” “你觉得?” 他急转方向盘避开另一棵树。前方视野突然开阔起来。他们驶过一段堆着积雪的路进入了另一片森林,这片树林没那么密了,德米特里加速行驶。透过已经碎了的挡风玻璃,他努力搜寻着,然后他突然把头伸出窗外,喊道:“在那儿!” 透过破烂的玻璃伊莲看到了一座窄窄的木桥,它是为行人而建,车子绝对无法通过。 “你确定这辆车能通过?”她焦躁地表示怀疑。 “我觉得可以。” “真是该死!”伊莲说着,回头望向后边。悍马又追上来了——树林没那么密了,它能轻而易举地沿着他们的路线行驶。伊莲从右边可以看到那条河——河完全结冰了。 德米特里调转方向盘拉开距离。 “你在干吗?”伊莲不明白。 “速度不够,我们得助跑一下。” 左边悍马正在逼近。有个人正倚在副驾驶的窗边用枪瞄准他们。 那人还没来得及开枪,德米特里就又打了一次急转弯,车子摆尾驶过几棵树,然后笔直地朝那座桥冲了过去。 悍马也在转着方向盘,完全跟着他们的路线走。 伊莲扔下枪,紧抓车顶的把手,做好缓冲准备。当车在小桥上空飞过,她都看得出来木桥两侧的栏杆宽度根本不够这辆小车经过。 拉达精准地落到桥上,车头正好处在桥两侧的栏杆中间。小小的车身在狭窄的人行步道上剧烈颠簸,车子的金属外壳擦过桥栏杆,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刮擦声。车上仅剩的一块窗玻璃还有两个门把手都被栏杆刮了下来。接着他们在空中飞了半秒……飞过了桥另一头的一个低洼。最后小拉达终于撞到了地上,不受控地滑行了一段距离,德米特里像个疯子似地大吼大叫。好像电影里的慢镜头,车子慢慢减速,直到车尾歪歪扭扭地撞上了一棵小树才停下来。 车子被撞得转了个180度的弯,面对小桥停了下来,两人目瞪口呆看着悍马也咆哮着冲过来。那辆体型庞大的车的两个门把手擦过木桥栏杆,挂得木屑四溅。车冲到桥中间时,突然停下,两侧的木栏杆都被挤爆了。四周突然陷入可怕的寂静。一扇车门打开了。悍马的车尾向桥外倾斜了十几公分。另一扇门被甩开——她可以听到有人在吼叫——然后桥塌了。车向后摔到了距桥只有十几公分的河冰上,震耳欲聋。伊莲看到其中一个人正压低身体踩到厚厚的已经破裂的冰面上,努力想摆脱安全气囊,他盯着他们在大声叫骂。 “我们快走!”伊莲说道。 德米特里目瞪口呆,随后回过神来发动了汽车。 * * * 10分钟不到,他们就到了机场2号航站楼。 到了停车场入口,德米特里摇下身侧的车窗,上面的玻璃是这辆车上唯一残留的一块了——连后视镜玻璃都碎了。他从通道闸拔出停车卡,把车开到停车场最里面停下,那里只有几辆车。甩掉追兵那会儿,德米特里刚有过片刻的轻松,此刻他又满脸忧郁。 “走那条路可以到机场的进港区。”他说着,指向一条隐蔽的人行道。 伊莲下了车,将座椅调到前倾状态,然后爬进后座自己的行李箱旁边。 她打开箱子开始数钱,但除了买机票,再买几件衣服伪装一下自己,她几乎没剩下什么钱了。 最后她给了他500美元,说:“德米特里,我知道给你这么点钱是对你的侮辱,但我承诺,等我回到美国,我一定会让你——” “钱现在没那么重要了,珍妮特。”他说着,无精打采地盯着窗外。 伊莲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她觉得很难受。他担心自己性命不保,担心自己的家人安全受到威胁,她现在是把他丢在这儿独自面对俄国黑手党的怒火。 他伸手拿起那根撬胎棍,递给她。 她盯着那根沉重的金属棍,于心不忍:“我做不到…….” “你必须这么做,珍妮特。” 伊莲拿起撬胎棍,慢慢抬到他后脑勺上方,她手止不住地发抖。她不能伤害这个可怜的人,他可是搭上了自己的性命来帮她。 “你必须这么做。”他那双巴塞特猎犬似的眼睛透过镜子望着她。“如果他们觉得我是自愿帮你的,他们会杀了我的。” 她放下撬胎棍,说:“用枪更好。” 他惊讶地瞪大双眼。 她抓着他的外套提起他的肩膀,使劲掐了掐他的肉,把枪管顶到他的衣服上。“你会流很多血,但不会伤得很严重。” 他扮了个鬼脸:“好!来吧,珍妮特!” 伊莲紧咬牙关,强迫自己扣动扳机。 子弹射出,血飞溅到整个仪表盘上。 德米特里蜷缩起来,痛苦地呻吟着,一边咬着牙低声咒骂。 伊莲提起行李箱,伸出一条腿到车外,边下车边回头说道:“如果他们逼问你,就说因为你不肯载我飞过那座桥我才开枪打你的,就说我用你家人来威胁你,就说——” “我知道该怎么说。”德米特里痛得不敢呼吸,身体仍蜷成一团。他勉强笑了一下,从车门凹槽里拿出一条绿色格子羊毛围巾递给她,小声说道:“你会冷的。” 她伸手接过——围巾旧巴巴的。“谢谢你,德米特里。”她真的很感动。 她把行李箱拖下车放到冰冷的地面上,关上车门,祈祷他一切都好。 德米特里抬头看他。 “珍妮特?”他咕哝道。 “怎么了?” “祝你好运。” * * * 伊莲乘自动扶梯到了出发大厅,她四周张望是否有人监视。这片区域很大,人很多,很难说。 她抬头看那个巨大的电子屏,上面显示了到达和起飞的航班。有五个航班显示“正在登机”——一个去葡萄牙里斯本,一个去泰国曼谷,一个去巴黎…… 她抬手看了看时间,去巴黎的航班是最理想的——30分钟后起飞,这样她有足够的准备时间。 她拖着行李箱走向购物区。很快挑了一件翡翠绿的过膝风衣,一顶同色系的绿色鸭舌帽。她还买了一个真皮制的挎包,跟她原来那只黑色包包完全不同。 伊莲找到一间残疾人用洗手间,在里边换下她沾有血的脏衣服,洗掉了脸上残留的血迹——她发际线那有几个小伤口。清理干净之后,她把头发盘起来,用粉饼把脸涂成古铜色,在右脸颊上贴了一个十分显眼的痣,画了一圈粗粗的眼线,戴上近视眼镜和那顶绿色的帽子,围上德米特里给她的那条长长的绿色格子围巾。 看着镜中的自己,她觉得自己看起来聪明又充满文艺气息,就像是个念哲学的毕业生。 如果她能成功到达护照检验处,就可以取下眼镜,轻松撕掉那颗痣。 她把密钥塞进行李箱中用来藏爱尔兰护照的隔间,把所有不需要的东西都扔了,包括她的旧挎包和已经拆卸开的手枪,全都藏在洗手间垃圾桶的最底下。但愿这些东西被发现的时候她早就离开了。 她用剩下的钱买了一张法航飞往巴黎的经济舱机票。 * * * 伊莲顺利到达关检口,她挤过人群到了绿色通道前人数最少的那条队伍。她时不时就向后瞥两眼,但没看到有人跟踪过来。 到了安检处,她开始担心密钥会被X光检查出来引起怀疑。 海关官员注视着她把箱子和挎包放到传送带上。 “你身上带有卢布吗?”他问道。 “没有。”她把爱尔兰护照递给他,紧张得手心冒汗。看到黑色封面上印有“外交”字样,他态度柔和了一些。他不自然地对她咧嘴笑了一下,俄国人对陌生人通常都是这样笑。 一位女警官正盯着安检机电脑屏幕,伊莲也看得到屏幕,行李箱的图像显示出来,她看到了那个黑色圆筒,但在图像上跟其他阴影没什么两样——手机充电器和别的东西掩护了它。 “旅途愉快!”海关官员说着,把护照还给她。 伊莲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去办理登机手续。她暗想道:我也许可以成功离开这。 巴黎航班的值机柜台前排了几个人,一对老夫妇,两个商人,还有三个修女。 伊莲排到队伍后边,若无其事地环顾四周。她还是没看到有人在关注她——视野范围内甚至连个安保都没有。 廊道上什么东西引起了她的注意,一名机场女安检员正踱步走向柜台,眼睛打量着排队的乘客。她身边是那个麻子脸男人。 伊莲抬头直视前方,尽量保持镇定,向前走了几步靠近那三个修女。她向右边偷瞄了一眼,此刻那个女安检正在盘问一名跟伊莲差不多年纪的金发女子,要检查她的护照。 伊莲吓呆了,她低头看着手提箱,她必须把密钥藏起来,不然他们搜查她的箱子会找到的。 她轻轻拍了一个修女的肩膀:“不好意思,可不可以麻烦下你。” 那个修女转过身来,她身材矮胖,大概有60岁,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什么?” 伊莲尽量表现得心烦意乱,眼泪都在打转。“航——航班,我——我的行李——” “要不你讲英语,亲爱的。” “噢!太感谢你了!他们说我的包太多了要额外收100美元。可是我身上没那么多钱,不知道该怎么办。” 修女同情地看着她:“真是很遗憾,但我也没什么钱——” “我不是要钱。我是想说可不可以请您帮我带这个包过检查?拜托了?就这一个?”伊莲指着自己的箱子,“你行李不多,这样也不会让您花钱……” 伊莲偷瞄了一眼女安检和麻子脸——他们还在盘问那个金发女子。 修女低头看了看箱子,犹豫着,然后望了下她和朋友带的轻便行李。 她问伊莲:“你箱子里没什么毒品吧……?” “当然没有。”伊莲急忙说道,表现得好像是被这个想法吓到了。 “那好吧。”修女拖过箱子——她的两个同伴正好排到值机柜台,她向她们低声说了什么。 伊莲朝前靠近了修女一些,把一只手撑到柜台上,假装自己排队排得没有耐心了。她努力保持镇定直视前方。当工作人员问修女有没有人让她们帮忙带箱子的时候,伊莲屏住呼吸。 “没有。”两个修女异口同声回答。拖着伊莲箱子的那位修女默不作声。修女和伊莲的箱子都放到了传送带上。那位修女若无其事地把取货单按到伊莲手上。 “谢谢您!”伊莲低声说道。 终于排到她了,她把机票和护照递给工作人员。 “没带行李吗?” “没有。”伊莲不动声色地回答。 “你的座位是25排E座。”工作人员说着,把登机牌递给她。 “不好意思。”伊莲身后传来一个女声,一只手重重地放到她肩上。 伊莲慢慢转身,心都缩紧了。 女安检和麻子脸正站在她身后。 “可以看看你的护照吗?”安检有着浓重的俄国口音,这个女人看起来十分强硬。 伊莲把护照递给她,避免与这两个人有目光接触。 安检打开护照。“奥尼尔·香侬……”她念出护照上的名字,姓氏被她念成是“鲜龙”。 “有问题吗?”伊莲切换成爱尔兰口音问道。 那俩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看看你的包可以吗?”安保问道。 伊莲不情愿地从肩上取下挎包。安保打开包仔细检查,麻子脸不确定地看着。 “什么都没有。”安检对麻子脸说。 “你们这样骚扰我最好有充分的理由,”伊莲冷若冰霜地说道:“我是爱尔兰农业部——” “你托运了别的行李吗?”对方毫不留情地打断她。 伊莲低下头,视线从眼镜上方落到俩人脸上——戴着眼镜只看到模糊的轮廓,不动声色说:“没有。” 安保转身面向柜台,用俄语问那个工作人员:“这个人有没有带行李?” “没有。”工作人员摇头回答。 转向伊莲,安保盯着她说:“请张开双臂。” “哈!我猜接下来你们是要让我脱衣搜身咯?” “请张开双臂。”安保面无表情重复道。 伊莲照做了,脸上愤愤不平。安检仔细搜查了她全身上下,连外衣里面也搜查了,当这个女人的手扫过她的伤口,她忍住没有躲避。 搜完以后,安检跟麻子脸对视了一眼。他怀疑地看向她的右腰,但那没有明显的伤口痕迹。伊莲看到他又盯着自己脸颊上的“痣”,又看向她的真皮挎包。 伊莲大声说道:“你们很骄傲是不是?非要让一个清清白白的人难堪是不是?我要举报你们两个人。” 这下队伍里其他人都看过来了,那两人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您过去吧,”安检窘迫地说道,“冒犯到您还请谅解。” * * * 与此同时,在华盛顿特区,吉恩·拉斯特正在一辆开往杜勒斯机场的出租车上。他用假名订了一张去肯尼迪机场的红眼航班6,在那儿他可以转机去柏林。 他心情很愉快。明天下午之前,俄国人就会把余款——800万欧元——汇进他的瑞士银行账户里。伊莲·布罗根这会儿已经死了,很遗憾不得不牺牲她,但从大局来说,她是无关紧要的。今天晚上,他跟他的挚爱吉普赛就能相聚了。 吉普赛。 拉斯特只要一想到这个名字,他日渐衰老的身体就涌过一阵性奋。那浓密的黑色卷发,那迷人的黑色眼睛,还有那火辣的身材! 拉斯特不断地幻想着吉普赛。自从两年前他们在柏林相遇,他们的感情迅速升温。那两年是拉斯特一生中最幸福美好的时光。对于他而言,吉普赛就是人肉伟哥,总让他性奋不已。这段感情释放了拉斯特,他从未想过性可以达到如此巅峰,而这段感情带他登上这个巅峰。上次相聚时他把吉普赛的阴毛剃掉了,那肌肤如婴儿般光滑粉嫩。他们之间30岁的年龄差距并无妨碍,反而更添情趣,至少对拉斯特来说是这样。 但对他而言,这段感情不只是肉体关系,他疯狂地爱着吉普赛。只有跟吉普赛在一起,他内心才能真正感到宁静。上次他们在葡萄牙南部海滨的一个僻静小旅馆纵情声色,度过了一段如梦如幻、美妙绝伦的时光,他真希望那段时光能永远持续下去。他们手牵手漫步在海滩上,流连于那壮阔的大海、翱翔的海鸥,还有那美得令人窒息的日出和日落。拉斯特明白他们是一对古怪的恋人,旁人都以异样眼光打量他们。但他毫不在乎。 不幸的是,吉普赛对物质享受贪得无厌,想要的东西都是他寒酸的公务员薪水支付不起的。但拉斯特决心不论如何都要满足吉普赛。他没多少年能活了,他决心要跟自己的爱人度过自己的余生。 难道这也有错? 他手机响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他认得那个号码——是从俄罗斯打来的。 “停一下。”他对司机说道,手机还在响。 “你说什么?”司机问,他戴着一条穆斯林头巾,似乎不太懂英语。 “我说停一下车,我得接个电话。” 司机照办。拉斯特下了车关上车门走上人行道,车流不息,他紧张得直哆嗦。 “你好?”他终于接起电话。 “事情出了问题。”一个带着俄国口音的人说道。 “有什么问题?”拉斯特心中一沉。 “你的‘小骡子’把货抢回去了。” “什么叫抢回去了?”拉斯特强压怒气。 “她身上带有武器,为什么你要送一头武装过的骡子给我们?” 拉斯特眉头紧皱,他简直不敢相信伊莲竟然带了把枪上了民航飞机。 还有她是在哪儿搞到的手枪?他很确定她在离开保加利亚以前就把特工处给她装备的武器都上交了。 “我不信。”拉斯特最终说道。 “拿不到货,就不能给你钱。” “听着,我把那该死的货给你们送过去了。如果你们的人竟然无能到不能搞定一个女人——” “拿不到货就不给钱。” “该死!”拉斯特怒气冲冲,“那她现在在哪儿?” “我们也不知道。我们觉得她从谢列梅捷沃机场离开俄罗斯了。可能是这样。” 拉斯特心惊胆战,但还是尽力压制——他为了预防这种事情的发生已经采取了一些措施。“听着,我会兑现诺言把货给你们,但要给我一点时间。” 对方挂了电话。 “该死!”拉斯特低声咒骂着,回到了出租车。司机把车开回车流中,拉斯特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启了一个GPS追踪程序。他把数据密钥藏进伊莲行李箱的同时还植入了一个小型GPS追踪器。 几秒钟后,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一幅世界地图,一个绿色的亮点看起来像是在莫斯科正上空。但当他放大地图,看到亮点实际上在莫斯科以西约160公里处,正慢慢向欧洲移动。 她肯定是在飞机上。 拉斯特迅速估算了一下从谢列梅捷沃机场起飞后这段航程所需的时间,然后登陆机场网站查询航班离港的时间表。 一辆飞往巴黎的法航班机时间跟他估算的差不多,大约两小时后会降落在查尔斯·戴高乐机场。 “再停一下。”拉斯特对司机说道。 “什么?”司机又没听清。 1 具有俄罗斯建筑特色的乡间别墅,有休闲和小规模农业生产的功能。 2 全球势力范围最广的黑帮组织之一,崛起于1980年代末期,自苏联解体后,借社会转型之机,俄罗斯黑手党滋生蔓延,暗杀、抢劫、走私、贩毒、收取保护费、贩卖人口等等恶迹累累,臭名远播,造成社会动荡不安。 3 也称单面透视玻璃,可达到里面看不到外面,外面可看到里面的效果。广泛应用于监狱、公检法机构审讯室、精神病医院、大学科研机构研究室、大型会议室等。 4 拉达品牌始于20世纪70年代的前苏联,因其燃油经济性、速度快、质量可靠,一度成为前苏联的国民车,但因公司太过依赖国家的工业保护,不重视创新,已于2002年正式停产。 5 一直以一个被耶稣拯救的妓女形象出现在基督教的传说里,后有说法她可能是耶稣在世间最亲密的信仰伴侣,还有说她是未被正史记载的最受耶稣教诲最得其神髓的门徒。 6 “红眼航班”是国际上对跨零点飞行的夜航班机,即24:00以后起降航班的特定称呼。最初于1959年出现在美国,由于乘客下飞机时大多睡眼惺忪,有的眼里布满血丝,“红眼航班”由此得名。 第2.6章 法航航班即将降落巴黎,伊莲的心跳得怦怦作响,感觉坐在旁边的那位老人都能听到。 伊莲估计在戴高乐机场降落时,很可能已经有人在那候着她了。在莫斯科差点抓住她的那些人,肯定已经去查过爱尔兰农业部有没有叫香侬·奥尼尔的人,结果当然是没有。 伊莲解开安全带:“借过,我要去下洗手间。” 邻座的老人叹了口气,起身让她出来。 这时一位乘务员用带着法国口音的英语对她说:“不好意思,您必须入座,飞机马上要降落了。” “我想吐。”伊莲绕过她。 伊莲穿过走道来到飞机后部,餐厨区一个人也没有,乘务员都在飞机前部忙碌,告诉乘客把面前的小桌板收起来,飞机马上就要降落了。 伊莲打开盥洗室的门躲进去,在门板后迅速打量了一番餐厨区。 很快她找到了想要的东西,一把抓过来藏在外套里面。 * * * 那个俄国人正在出关口等候这班从莫斯科飞来的法航航班,他钱包里有国际刑警的警徽,但他并不是国际刑警。他站在隐蔽处,装作很随意地浏览一份《世界报》,实际上他在仔细探查每一个刚下飞机的乘客。 他在找一个25岁左右的金发女子,身高178cm,体型苗条,戴眼镜,穿绿色风衣,戴一顶绿色帽子,左颊可能有一颗痣。 乘客们陆续离开跑道来到出站口,男子还没有找到他的目标。出站乘客越来越少,他开始不耐烦地频繁更换重心脚站立。应该不会漏掉啊,他暗想。 这班飞机的旅客几乎都是男性商务人士,也有三个女性经过,但她们都是修女,他仔细观察过,个子太矮,不符合。 过了一会儿,出闸乘客越来越少,最后没人了。跑道是略有拐弯的,从他的角度看不见登机门。 他来到出闸办公区,晃了一下他的警徽:“那班飞机上所有的乘客都出来了吗?” “请稍等。”工作人员接起一个电话。 他焦急地回望跑道,转身喃喃着:“不可能啊。”接着朝跑道奔去。如今他算是命悬一线了,如果真找不到那个女孩,他就完蛋了。 检票员在他身后大喊着什么,他管不了,径直奔上跑道。 冲过弯道处的时候,他碰到了一个法航空姐,差点把她撞倒在地。 “你现在不能登机!”她边说边整理她的帽子。“请您马上回到登机口!”她指着登机口。 “闭嘴。”他理也不理从她身边跑过。 他穿过登机门走进机舱。 另一位空姐问他:“先生您好,请问您是刚刚航班的乘客吗?” 他望向她身后的走道。 整个飞机都空了。 第2.7章 三小时后,伊莲·布罗根坐在一家餐馆的隐蔽处,餐馆离机场的失物招领处只有一个转弯的距离。她汗湿的手里捏着行李提取牌,不敢走出去。 伤口在渗血,她很担心血迹从浅蓝色的空姐制服下渗透出来。 伊莲估计在跑道撞上她的那个人已经反应过来了,他可能已经核查了当班空乘员名单。万幸的是,那人应该不知道她拿的那本爱尔兰护照,不然她在过关检的时候就会被截下来。 此刻伊莲陷入了内心交战,不知道该不该取回之前让修女帮忙过安检的那只手提箱。箱子很可能还在行李提取处的传送带上,也有可能已经被送到了失物招领处。如果她当机立断,还可以用爱尔兰护照直接飞回华盛顿。但拉斯特把她害惨了,如今秘钥不在手上,她就有很大嫌疑。会被认为是交了货没拿到钱,打算掉头回来把脏水泼到拉斯特身上。 最终就是自己和拉斯特两方证词的对峙。大家会相信谁?一个匹兹堡贫民区出身,在财政部工作刚满六个月,有个罪犯父亲的26岁小年轻?还是一位头发花白,把毕生精力都奉献给财政部的老者? 答案显而易见。 伊莲咬紧牙关,努力抑制自己不去猛捶桌子、掀翻椅子、失控尖叫。这个狡猾的老混账!竟然如此冷酷无情地利用了她,半年时间里把她奴役在这个“秘密项目”上,为的就是把最终研究成果卖给犯罪分子,然后把罪名全推到她身上! 他会不会也在尼克的事上骗了自己? 毫无疑问。 如果将来某一天需要直面拉斯特,即使要对簿公堂,她恐怕也无法冷静对待。 * * * 她紧张得背都僵了,她沿着走廊走过失物招领处的门口,小心翼翼地避免直接朝里面张望。眼角的余光偷偷扫视有没有人在关注她,但是人很多,有的在走廊上匆匆经过,有的坐在入口处对面的咖啡店休息,她一时无法判断。 她脱掉了绿色风衣和帽子,买了一件便宜的深黄色夹克,一顶黑色羊毛软帽,把长发塞进帽子里。 她又去失物招领处门口侦查了一趟,最后决定冒这个风险。 她推开失物招领处的门走进去。 屋里有十几个人在排队,看上去都一脸受挫恼火的样子。柜台后方只有一个工作人员,是个中年法国男人,动作不紧不慢,好像根本不在乎有几个人在排队。 伊莲排进队伍,她的双肩由于焦虑而僵硬不堪,每次有人开门心脏都要漏跳一拍。她这会儿视力都有点模糊,之前的整个航程她都不敢睡觉,到现在已经有30个小时没合眼了。她做了个深呼吸,努力理清思路,告诉自己这一切很快会结束。只要一拿到箱子,她就立刻去华盛顿。 又干等了好几分钟,另一个工作人员在柜台后方出现了,伊莲抢先冲过去。 “你好?”工作人员招呼道。 “我下飞机的时候忘记拿行李了。”伊莲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一些,并把在莫斯科时修女还给她的行李牌递给他。 工作人员看了一眼。“稍等,行李可能还在传送带上。” 他走进一扇弹簧门,伊莲瞥见里面是一排排货架,上面堆满了手提箱、背包等等无人认领的行李。 这时她听到身后的门开了,但她强忍住了回头张望的冲动。 经过两分钟漫长的等待,工作人员取来一只手提箱,伊莲心跳加速,正是她的箱子。 工作人员把箱子放在柜台挡板空隙处,但伊莲还够不到箱子。“这是你的箱子,对吗?” “没错。” “请你确认一下,许多行李看起来很相似。” “我确定,是我的。” “里面有什么东西需要申报吗?” 伊莲尽量让自己忘记箱子里面还藏着秘钥。“没什么要申报的。” 工作人员把她的行李牌跟一张表格钉在一起,然后请她在上面签字。伊莲用汗湿黏滑的手握笔在空白处胡乱划了几笔。工作人员随后把箱子从柜台空隙处塞出来。 “下一位?”他一边问,一边望向伊莲身后排队的人。 伊莲拿起箱子,飞快地把收据塞进口袋。转身一刹那,她感觉要被当场逮捕。 但身后根本没人。 伊莲默默祈祷数据秘钥还在手提箱里面。 她这时觉得有了些自信,走出失物招领处步入走廊。 刚走没几步,身后有个男人喊她:“小姐!” 伊莲装作没听见,根本不敢停下脚步。 “小姐!” 她拐了个弯。 身后的脚步声紧随,那人在追她。“小姐!” 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 她只好转过身来。 一个身材魁梧的红脸男人递过来一张纸。 是她手提箱的收据,估计刚刚从口袋里掉出来了。 “谢谢。”她双腿发软。 伊莲转过身,颤抖着走出机场。 * * * 出了机场,伊莲四下打量人行道。她得尽快离开这里,离开法国,越快越好。她计划搭火车去伦敦,再从希思罗机场飞华盛顿。她可以先搭出租车去巴黎火车北站,那里有欧洲之星发往伦敦。 她一下看到了出租车候车队列,于是拖着行李箱往那边走。 刚刚的红脸男人从某扇门后走出来,正好在她前方,他也在四处张望人行道,一边打着电话。 “该死。”他把手机放回口袋,看着伊莲往他的方向走来。“你知道哪儿可以打车吗,我太太本来说好接我的,估计是忘了。” “在那边。”伊莲指给他看。 他跟着一起往前走。 “你去巴黎市区吗?” 她看了他一眼。“是的。” “要不我们拼一辆出租吧?这边出租挺贵的。” 伊莲又看了他一眼,他看上去挺可靠的。再说两个人一起走会更隐蔽,不容易被人发现。 那人的手机突然响了。 “啊,亲爱的!我想起来您忘带您的丈夫啦!”他停下脚步望着车道开始挥手。“这里这里!” 一辆黑色宝马停在人行道边。 他转身看着伊莲。“小姐,我捎你去市区吧,你具体到哪里?” “火车北站。” “啊,那边离我们家很近。上车吧……”他拉开后座的车门,“我太太不会介意的。” 伊莲犹豫着,他们快到出租车等候区了,但那边排着很长的队。 “谢谢你啊,可是……” 还没等她说完,那人就拿起伊莲的行李箱塞进后座,然后扶着门等她上车。 伊莲俯身准备上车,先看了看那人的太太。 可是主驾位置坐的是一个男人,正是之前在出闸口等她的那位。 他迅速抬起手,把某种化学喷雾喷在她脸上。 伊莲拼命喘气,眼冒金星。这时另一个男人把她猛地推进后座,她晕了过去。 第2.8章 一架湾流飞机1在瑞士阿尔卑斯山脉三万八千英尺上空滑翔,流线型机身在清晨的阳光闪闪发光。 豪华机舱中的一个椅背被躺倒放置,伊莲·布罗根躺在座椅上,身上盖着一床毯子,正慢慢地清醒过来。 她首先察觉到了嘴里的一丝药味。 我被下了药了,她迷迷糊糊地想道,一边挣扎着竭力清醒过来。她环顾四周,可眼睛的焦距忽远忽近,模糊不清。这里有一些空皮椅……一张柚木咖啡桌……一束五彩缤纷的野花……一排椭圆形窗户。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飞机上。应该是架私人飞机。有什么东西箍着她的腰。盖在身上毯子的外面系着安全带,她试着去解开。 “哦,你醒啦!”一个带有口音的女声从背后传来。 一位身材纤细高挑的金发女郎绕到座位正面来。她身着衬衣、紧身短裙,外搭一件夹克,五官绝美。“给您来杯咖啡怎么样?意式特浓咖啡、卡布基诺……?” 一切看起来太不寻常了,伊莲觉得自己可能在做梦。“我在哪儿?”她沙哑地问道。 “您正在卡托拉蒂先生的专机上,”对方回应了一个职业的微笑,“来一份羊角面包如何?或者吐司和鱼子酱怎么样?” 卡托拉蒂先生的专机。伊莲紧张地往窗外一看——只见远方山峰白雪皑皑,浩浩长空碧蓝如洗。看来不是清晨,就是傍晚,她暗自想到。再次回头打量机舱,她发现自己的行李箱正放在一张咖啡桌旁。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最后的记忆还是那位敦实的男士提出要顺带捎她去巴黎市中心,然后她被推进车,有人往她脸上喷了什么东西。 记忆霎时如潮水般涌来。逃离俄罗斯黑帮,逃往巴黎,数据秘钥…… 伊莲感到一阵眩晕。 “女士?”空姐站在一旁,等待着她的回答。 “咖啡吧。”伊莲终于答复道。 “美式咖啡?” “是的。可以。” 空姐微微一笑,转身大步走向厨房,厨房旁边有一扇门,大概是通往驾驶舱的。 伊莲趁机解开安全带,带子蹭到她的刀伤伤口,疼得她直皱眉头,她都忘了自己身上还有伤口。一把拉开毯子,本以为会看到一番惨不忍睹的景象,可衣服上却一点儿血迹也没有。好像缠了绑带,是新换的,比之前的更厚。有人给她换了绷带。 她转过头来看了一眼行李箱。秘钥还在里面吗? 她的意识又开始模糊,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机舱门打开了。一个穿着皮夹克,身材魁梧的矮个子男人走了出来,他看着伊莲,对她笑了笑。“感觉还好吗?”他说着穿过通道。他一身意大利行头,价格不菲。“我父亲让我转告你,很抱歉我们用这种方法把你从巴黎带来。” “你父亲……?” “乔吉奥·卡托拉蒂。”他微笑着向伊莲伸出手。“我是路易吉。” 她麻木地和他握了握手。卡托拉蒂……这个名字很陌生。 她瞟了一眼行李箱,被这个男人看在眼里。“需要些什么吗,女士?” 这些人是何方神圣?秘钥的买家吗? 空姐端来了咖啡,将它放到咖啡桌上。“白糖,奶油。”她指着两个精美的白色容器说道。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伊莲问,“我怎么会在这里?” 路易吉和空姐交换了一个眼色。 “我们去米兰。”路易吉答道。他看了一眼手腕上的劳力士手表:“我们很快就要到了。” “然后呢……?” “请不用担心。我父亲人很好,”路易笑了笑,“不会伤害你的。” 伊莲的视力又模糊起来,路易吉的脸忽近忽远。“尼克在哪儿?”她迷迷糊糊地说道,“我想跟他一起……” 她又晕了过去。 1 “湾流”系列飞机系湾流公司(Gulfstream)的主要产品,该公司是世界上生产豪华、大型公务机的著名厂商。 第2.9章 意大利米兰 从米兰沿A4高速向东驶往维罗纳的路上,可以看到一个绵延近100公里的工业区。高速两边布满了喧嚣的工厂——食品加工厂、汽车零部件厂、汽车修理厂。这可不是外国游客想到这个美丽、浪漫的国度时脑海里浮现的画面。不过,任何国家都必须有基础工业设施,意大利当然也不例外。 在这片紧邻高速公路而建的工业园区中,有一家名叫时代印刷(共同)股份公司的企业。这家公司已经经营了30年,办公楼是一栋宽敞的青绿色二层建筑,看起来跟周围其他企业并没有什么不同。公司员工250人,负责意大利北部多家报纸和杂志的印刷业务,由一个复杂的离岸控股集团间接所有。 这家公司只有一个股东,是一个名叫乔吉奥·卡托拉蒂的人。 * * * 这天早上,乔吉奥·卡托拉蒂正站在他装潢考究的私人盥洗室(与办公室毗邻)里照镜子欣赏自己的英姿。他有着漂亮的古铜肤色,乌黑的头发和沉静的深色眼眸,神情冷峻傲慢,透着一种锋利强硬的气息。一道深深的疤痕,从耳畔沿着下颌蜿蜒到轮廓明晰的下巴。虽然已经53岁了,但他仍然因自己拥有拳击手般精悍、有攻击力的好身材而引以为荣。 他正了正华伦天奴领带,抻了抻阿曼尼休闲西服里的衬衣袖子,对着镜子微笑起来,一口白牙闪着珍珠般的光泽。 这小伙子真帅。 他的对讲机响了起来。 “嗯?”卡托拉蒂接起对讲机。 “先生,路易吉带着美国财政部那女人快到了。” “知道了,把她直接带到我办公室来。” 他很期待与伊莲·布罗根的会面。 第2.10章 劳斯莱斯驶下高速,伊莲焦虑地看向车窗外。她独自坐在后座,主驾上坐着穿制服的司机,路易吉坐在副驾。之前私人飞机飞抵米兰的时候,这辆炫酷豪车就已经在私人机场的停机坪等候了。 下飞机之后车辆已经行驶了一个小时,此刻正穿梭在意大利的乡间小道上。麻醉药效已经基本消退,伊莲故作镇静,其实心里怕得要命。 路易吉说他父亲是个很好的人,不会伤害她。 但愿他说的是真的。 劳斯莱斯减速驶入一家工厂的大门,门口有个蓝色大标牌,上面写着“时代印刷(共同)股份公司”。 印刷公司!伊莲暗叹,倒也没有感到太大意外。 他们开到了门岗前,大门滑开为他们放行。路易吉朝岗亭里的人友好地挥了挥手。 劳斯莱斯开到建筑背面的下客区,司机利索地下车为伊莲拉开车门。 “女士请。”司机微微躬身。 虽然很害怕,伊莲还是不由自主有点享受这种贵宾待遇。经历了这一路惊险,这多少是个喜人的转折,不过这种待遇能不能持续下去就难说了。 路易吉把她领进楼里。走廊一片漆黑。他们经过了车间里成排的设备,脚步声在瓷砖地面上嗒嗒回响。所有办公室都空着,伊莲这才意识到今天是周日,没人上班。 路易吉走到电梯门前停住,在小键盘上输入密码,电梯上升到了二楼。他们走出电梯,来到一个门口没有任何标牌的办公室,路易吉敲了敲门。 “请进。”里面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走进办公室,伊莲看到一个穿着考究的男人在巨大的办公桌边踱步。他50来岁,黑色头发,古铜肤色,脸庞轮廓分明,很有贵族气质。如果不是那道从耳际到下巴的深疤,他简直就像意大利王室后裔。 他看到伊莲的时候显得非常吃惊。他上下仔细打量伊莲,眼神热切。“布罗根女士!这……这简直让人太惊喜了。” 他轻轻执起伊莲的手吻了吻,然后又退后几步盯着她,就像欣赏一件艺术品。“你完全可以去当时装模特……” 伊莲把手抽回来。 “请原谅我的无礼,”他微笑致歉,同时夸张地摊开双臂,“我是乔吉奥·卡特拉蒂,欢迎来到时代印刷。” 伊莲不安地四处打量这间办公室,气派的办公桌是用整石抛光而成,后面放着一张皮质大班椅。一幅肉欲题材的鲁本画作占据了整面墙壁,估计是原作。地板是冰冷的黑色花岗岩铺就。 路易吉从外套内袋里掏出原先藏在伊莲手提箱里的那个秘钥,递给他父亲。 “啊,谢谢。”卡特拉蒂显得很满意。他把秘钥又递还给儿子。“先这样吧。” 路易吉把门带上,离开了。 “我为之前他们在巴黎的粗暴举动表示歉意,”卡特拉蒂将一只手按在心口,接着略显无奈地一耸肩,“我那些俄罗斯的生意伙伴比较……怎么说呢,不文明。”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伊莲问道。 卡特拉蒂笑了。“美国人就是这么直接。”他瞥了一眼她皱巴巴脏兮兮的衣服,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不如你先梳洗一下,我们再来谈吧?” 伊莲感到一阵难堪。这个人穿着极度考究,一身高定名牌西服,还佩戴着一些黄金饰品。看上去就像从《GQ》1封面走下来的男模。 他向伊莲示意办公桌后的那扇门。“那是我的私人盥洗室,洗漱用品齐全,请随意使用。”他又退后一步估摸她的身材。“你穿多大的尺码……7号吗?” “36码。”伊莲告诉他。 “很好!我会找到一些……”他又扫了一眼她的服装,“更合适的衣服。我还会从厨房给你带些早餐过来,你会喜欢的,我们的大厨是从托斯卡纳请来的。”2 * * * 几分钟后,伊莲坐在浴缸旁一个华丽的黄铜双人沙发里发呆。吊顶天花板某处内嵌了扬声器,传出轻柔的歌剧。 乔吉奥·卡托拉蒂让她印象深刻。他自信而迷人,浑身散发着强烈的个人魅力。他说着一口纯正的美语,伊莲推测他肯定在美国住过好些年。 她不知道这人到底什么来头,想从她这里获得什么东西。 伊莲从沙发上缓缓站起来,疲倦地脱下衣服。她太累了,已经失去思考和抗争的力气。 她把衬衣和裙子叠好放在双人沙发上,也不知道这里是否装了针孔摄像机,管他呢,如果他有偷窥的癖好,就让他看个够好了。 伊莲在镜子里望着自己赤裸的身体,视线落在臀部上方的绷带上。她忍着痛小心翼翼地把绷带揭开一些,刀伤前后利落的缝了三针,不知是谁在她昏迷的时候缝合的。最好不是路易吉。 她走进淋浴间,宽敞的隔断用粉色大理石打造而成,金色挂件都是奢华的意大利设计风格。脚底的石质地面是温热的,估计安装了地暖。她打开水龙头,沐浴在温热的水流和蒸腾的水汽中,同时小心翼翼地保持伤口部位的干燥。 浴室门突然被打开。 伊莲吓了一跳,本能地用手挡在胸前。 淋浴隔断外面有人。 伊莲背靠大理石,吓得屏住呼吸。她很怕那个意大利佬会突然淫笑着打开隔断门冲进来,身上一丝不挂,下身勃起。 外面的人还没走。伊莲感觉汗毛倒竖。 接着浴室门被轻轻关上了,她打开隔断门悄悄朝外窥探。 她放在双人沙发上的衣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堆新衣服。 伊莲洗完澡开始穿衣服,她拿起裙子轻搓面料,是真丝和羊绒的。款式是水手领黑色短袖裙,她看了一眼标签,普拉达。她原来的靴子也被拿走了,换了一双70年代复古绿的细高跟,是芬迪的。在衣服下面放着一包超薄深色款的长筒袜,尺码很合适,是莉华芝的。另外还有一套华伦天奴的内衣。 这些奢侈品肯定是屋子里现成的,时间太紧不可能这会儿出去买全。 伊莲拎着手上的奢华服装,这件裙子的单价就相当于她好几个月的公务员工资。 我的公务员工资……伊莲苦笑起来,往后恐怕是要去牢里的洗衣房拿工资了。 她撕开包装,套上长筒袜抚平,感觉好些了。她又穿上其他内衣裤,暗笑自己想那么远干吗,还是管好当下吧。她系好高跟鞋绊,开始打理头发。 洗漱台下方的柜子里摆了不少高档化妆品,有嘉娜宝、雅诗兰黛和资生堂的。她花几分钟化了一个比平时浓一点的妆容。 全部完成后,她站到全身镜前打量自己。 她惊讶地张开了嘴,镜中的映像把她惊呆了。 原先的伊莲·布罗根不见了,镜子里有个陌生人在回望她。 一个优雅、艳光四射的陌生人。 自从去过明日之星后,伊莲就一直梦想能拥有这样华美的服饰。她在镜子前左照右照,慢慢适应了。她觉得自己不仅是外貌变了,内心也起了变化,变得更自信,更有生命力了。 伊莲心想,我完全可以上《Vogue》封面呢。 她很有信心,准备应对乔吉奥·卡特拉蒂的任何招式。 * * * 伊莲回到卡特拉蒂的办公室,看到一辆铜质餐车停在房间中央。餐车上雅致地摆放着新鲜水果和奶酪、现烘焙的羊角面包和一杯鲜榨橙汁。旁边还装点着纤巧的花瓶,插着一支长茎黄玫瑰,花瓣上闪耀着晶莹的露珠。 糕点的柔软香味扑鼻而来,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饿坏了。她抓起一个羊角面包吃起来,一面在办公室踱步。连衣裙太贴身,鞋跟有点恨天高,她觉得自己的腿被拉长了30cm。 办公室有一面书架墙,上面摆满了皮质封面的书册,有一些看上去有点年头。伊莲侧着头细看书名——马基亚维利、但丁、荷马…… 她不清楚乔吉奥·卡特拉蒂是不是真的看过这些书,还是只是拿来摆设。 她注意到书柜后侧还有不少奖章,以及一些他和许多穿着体面的人的合影,估计是政界名人和商界大亨之类。题字全是意大利文,伊莲看不太懂,但很显然他捐了不少钱给慈善机构。 伊莲心情复杂,她既厌恶这人,又不免对他感到好奇。他显然是个犯罪分子,可他温和、迷人、成熟周到,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如此。她看了看通向走廊的房门,不知道有没有被锁起来。 正在这时门开了,乔吉奥·卡托拉蒂走进来。他望着伊莲,上下打量她的连衣裙、修长的双腿、精致的高跟鞋。“太高贵了!我就知道这套衣服你穿会很出彩。现在你正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 伊莲心里一阵窃喜,但没有流露出来。她留意到对方换了服装,此刻是蜜黄色西服搭配咖啡色领带。她不知道卡托拉蒂是不是因为她而特意换装。 他把胳膊伸给伊莲。“我带你参观一下公司吧,你会发现我们的业务很有趣。” 伊莲迟疑了。“不好意思,我还是想知道为什么你把我带到这里来。” 他举起双手做抱歉状。“布罗根女士,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把你带来干吗。我的俄罗斯生意伙伴从巴黎打电话告诉我,说你身上带着秘钥,还把你的个人情况告诉我——你是美国财政部的雇员,其他就都不知道了。我让他们把你带到这里来。”他停顿一下观察伊莲的表情。“我有做错什么吗?” 伊莲不知道怎么跟他说。 “首先,我没想给任何人‘带’任何东西,数据秘钥是有人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偷偷藏进我旅行箱的。” “我知道,不过这些和我无关。我跟俄罗斯人谈好了,他们会把美国财政部新开发的软件系统更新内容卖给我,我花了大价钱,就应该得到这些东西。”他又伸出胳膊,“现在我可否有荣幸带你四处转转呢?” 1 美国男性时尚杂志Gentlemen’s Quarterly,康泰纳仕出版,内容着重于男性的时尚、风格、文化,也包括美食、电影、健身、性、音乐、旅游、运动、科技、书籍方面的内容。 2 意大利中部大区,有丰富的艺术遗产和极高的文化影响力,意大利文艺复兴的发源地,有独特的烹饪传统,也是著名的葡萄酒生产大区。 第2.11章 卡托拉蒂领着伊莲穿过走廊登上一部有密码保护的电梯,他温暖的大手牵着伊莲。伊莲搞不懂他的态度和这些举动,也许他在演戏?说不好。 门关上了,电梯开始下行。伊莲极力掩饰住内心的恐惧,她紧张地看着电梯楼层显示,从二楼到一楼,再到负一楼,负二楼…… 他们正往地下室走。 卡托拉蒂看着她轻松地笑笑。 楼层显示为负三层,电梯缓缓停住,门打开了。卡托拉蒂领着她走进一条长长的宽阔走道,走道两侧有许多密码门。伊莲感觉墙那头有很多人,她能听到机器运行的嗡嗡声,还有好多人嘈杂的说话声,掺杂着意大利语和中国话或者日语什么的,不太确定。 卡托拉蒂在一个门口停下来,输入密码后开门走进去,里头的高声交谈顿时安静下来。伊莲本以为会见到假钞印制设备,譬如印刷机、裁纸设备和晾干架之类,但这个宽敞的车间里只有一排排缝纫机,每台机器前坐着一个中年妇女。 卡托拉蒂颇为得意地介绍:“这里是我们的名牌服装部。”伊莲边走边看,一旁的几个妇女投来好奇的目光。卡托拉蒂似乎在工作台间寻找着某样东西。他停在某张桌子前面,拿起一件绿色连衣裙。伊莲一看,这裙子的款式跟她身上穿的普拉达一模一样。桌上还有一堆同款裙子。她还注意到,缝纫机旁放着一堆普拉达衣标。 伊莲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心里嘀咕这件应该也是仿货吧。 卡托拉蒂猜到了她的心思,微笑起来:“你那件是正品。这些都是照你那件仿制的,等缝上衣标,就能发往世界各地销售了。” 他停下来仔细检查了一下衣服上的走线。“非常好。”他表扬了工作台边的女工。 “谢谢。”这句赞赏使女工眼中焕发出光彩,她看起来极其崇拜卡托拉蒂。 车间的另一头有几个亚洲女人正站在桌边工作,桌上放着一些纸样和各型面料。她们一边用中文通过耳麦交谈,一边丈量手头的面料,并在黄色便签纸上记录数据。 卡托拉蒂解释道:“把所有生产线放在这里成本过高,因此85%的仿货都是在台湾生产的。” 所以他是个名牌仿制品制造商,伊莲心想。她真不知道卡托拉蒂为什么要带她来参观这里。 他们走进另一个类似的车间。屋里弥漫着强烈的胶水和皮革气味。至少有50名男女工人正在长木桌旁做工。 “这是我们的制鞋中心。”卡托拉蒂介绍。这里随处可见处于各道装配工序的靴子、高跟鞋和凉鞋,全是仿制名牌的设计。车间很大,一眼望去全是工作台。 他们又来到另一个宽敞的车间。“我们在这里生产手袋和钱包。”里面有几百种各道工序的半成品及成品,从古琦的钱包到华伦天奴的单肩包再到各款化妆箱,应有尽有。 卡托拉蒂领着她又走进另一扇门,“还有这里,这是我们的珠宝生产部。” 他们走过成排的工位,那些工人正透过放大镜用小锤子和研磨机雕琢宝石。他们在生产项链、手镯、戒指等饰品。 “我们去挑一些搭配你这条裙子的饰品吧。”卡托拉蒂领着伊莲回到走廊,拐了个弯。他们来到一个走道的尽头,面前是一扇银行金库般的大铁门。 卡托拉蒂向墙上的电脑触控键盘输入一串密码,门轰的一声向两边缓缓移开,这扇门估计有60cm厚。 “我们管它叫‘La Volta’,就是‘金库’的意思。” 房间内部跟高档珠宝商店一样,摆放着一排排落地珠宝展柜。 卡托拉蒂把伊莲带到一个柜子边,取出钥匙打开玻璃柜门。柜子里满是肖邦牌的项链。钻石在玻璃上折射出绚烂的光芒。 “那些看上去很像真品。”伊莲开始觉得有点口干舌燥。 卡托拉蒂轻笑起来。“布罗根女士,‘金库’里所有的东西都是真品,合法购买,价值不菲。”他顿了顿,向伊莲微笑着说,“我能叫你伊莲吗?你叫我乔吉奥吧。我觉得我们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伊莲可不这么想。 卡托拉蒂朝货架示意。“这里是我们存放真品的地方,珠宝、服装和其他配饰都放这里。每当有大牌的新款发布,我们都会立刻买来仿制。仿制品完成后,真品就存放在这里。” 卡托拉蒂细细检视了一番,最后挑中一款镶嵌钻石和蓝宝石的白金项链,将它从盒子中取出。他走到伊莲身后,把项链戴在她脖子上。 “你觉得怎么样?”镜子里同时映出他们两人的脸。 伊莲咽了下口水,凝视着脖子上那些宝石,一定价值不菲。他在收买我,伊莲心想,搞不好这还真会奏效。 “真漂亮。”伊莲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卡特拉蒂把项链放进一只华美的肖邦牌珠宝盒,然后递给她。“今晚去看歌剧很适合戴这个。” “歌剧?”伊莲大吃一惊。 “《蝴蝶夫人》今晚在在米兰的斯卡拉歌剧院1首演,安德烈·波切利2主演。你能陪我去看吗?” “呃,我……” “除非你有别的安排……” 别的安排?她几乎失笑。这笑话太好笑了。 “这边请,我想带你去多挑一些东西。” 他们继续往里走。伊莲发现这里是一个隧道的开端。吊顶上嵌了很多光线柔和的射灯,把这里照得一片敞亮。通道延伸到远处几十米的地方,一眼望不到头。这里挂着一排排的长大衣、连衣裙、衬衣、胸衣、内裤、鞋子、手提袋…… 卡托拉蒂按动一个按钮,架子开始转动,原先下面那排架子消失了,在上方出现了一排新的衣服。他从最近的架子上拎起一件浅蓝色晚礼服,在伊莲肩膀上比画,还把头伸到侧面打量一番。“这件范思哲你穿会很漂亮。”他把衣服搭在伊莲的胳膊上,继续向前走,从另一只衣架取下一件栗鼠皮毛大衣。“这件很配礼服。” 伊莲有些麻木地看着这些奢华的服装,它们加起来至少要两三万美元。 再往前走是鞋子陈列区。“选一双漂亮的平底鞋配这套衣服吧,”他看看手表,“真是抱歉,我有点急事要谈,你先在这里随便逛逛,请尽管试穿,喜欢什么就拿上。”他投给伊莲一种胜利者的微笑。“你肯定能搭配出一套完美的服装,对吗?一位可爱的女士能在这里挑中几件喜爱的服饰,我会非常荣幸的,不然这些东西放这也只能落灰。” 卡托拉蒂离开了,门开着,伊莲独自留在里面。 伊莲浏览着一排排奢侈品牌服饰。古琦、洛雷蒂、卡萨蒂、贝加莫……这些东西都太迷人了。她从来没到过摆着这么多漂亮衣服的地方。她心里暗叹,这里应该被称为爱之隧道呵。 一双灰色缎面的缪缪平底鞋吸引了她的目光。 她解开绿色高跟鞋,开始试穿那双平底鞋。鞋子简直太合适了,和她的脚完美地融为了一体。 伊莲在隧道里游荡,简直有些迷失心智。她一件件试穿看中的服装,完全忘记了时间。 这几乎弥补了之前在我身上发生的所有不幸,她不禁想。如果说世界上有个地方是为女人特设的天堂,那肯定就是这里。 伊莲一件接一件地试穿,同时心想,就算卡托拉蒂要把她一辈子关在这里,也无所谓了。或许有一天人们会在这里发现她干枯的尸体,浑身上下裹着普拉达,脸上挂着痴傻的笑容。 卡特拉蒂回来了,伊莲正试穿一双贝加莫的凉鞋。 “哇!”卡特拉蒂低头欣赏,“这双选得很不错。” 伊莲默默脱下凉鞋,换回高跟鞋。 再次看到卡特拉蒂这个人,看到他阴沉的眼神和直达下巴的疤痕,伊莲立刻回到了现实。 “我不能要这些东西。”伊莲开始伸手解脖子上的项链。 这次卡特拉蒂看起来是真的很惊讶。“为什么不能?”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能。” 他用疑惑夹杂着好奇的眼神凝视她,看上去也不生气。 他又拉住伊莲的手:“来吧,我再带你看看别的。” 1 斯卡拉歌剧院,位于意大利米兰。大剧院于1778年8月3日正式启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剧院遭到轰炸,整个演出大厅片瓦无存。战后,意大利政府拨出巨资,以当时最高的标准重建,使之成为世界上最完美的剧院之一。 2 安德烈·波切利,出生在托斯卡纳,被称为“第四大男高音”,他在古典轻歌剧中最激动人心的嗓音,甚至在歌剧界也是颇负盛名。波切利得到过卢奇亚诺·帕瓦罗蒂的指导,曾被誉为帕瓦罗蒂的接班人。 第2.12章 离开金库后,卡托拉蒂领着伊莲走回电梯,上到了负二层。他们经过一个又一个迂回曲折、纵横交错的走廊。伊莲又开始觉得有些害怕了。也许她应该收下那些衣服。 他们终于走到了另一扇厚重的防盗门前。她感到脚下传来熟悉的震动感。“我想你会喜欢接下来要看到的东西,”他一边说着,一边和伊莲走进门内。 伊莲才往里迈了两步,就目瞪口呆,僵在原地。 房间里赫然摆着一架高宝吉奥里凹版印钞机,和美国财政部制版印刷局用的机器一模一样。轰鸣的机器正在喷印出一张又一张墨迹未干的美元,速度快得只能隐约看见跳动的绿影。一旁穿着“时代印刷”工作服的男人们把一叠又一叠刚印好的钞票装进一台大型切割机中。房间另一头的地上摊着两张美钞放大图,七八个男人正跪趴在上面仔细查看。 “厉害吧?”卡托拉蒂在一片嘈杂中大声喊道。 只能用目瞪口呆来形容。伊莲走近印钞机,打量着机器一端的制造商标牌。是台真家伙,金属牌上印着“高宝吉奥里——德国维尔茨堡市”。 “能否冒昧地请教您是怎么——”伊莲说道。 “机器运往南美的途中出了些状况。”他面带微笑地说道。 伊莲想起了尼克曾经跟她说过有台吉奥里印刷机在运往智利的途中神秘消失。 伊莲盯着这个奇怪的男人,想要弄清楚他究竟是何方神圣。一个奢侈品A货专业制造商,同时还是一个制造伪钞的高手?他是怎么设法在运输途中把这台高宝吉奥里印刷机拦截下来的? 可她发现这个男人对她有着奇怪的吸引力。她厌倦了争斗,而他的势力能提供一切必需的保障。 巨大的印刷机渐渐放慢速度,最后停了下来。卡托拉蒂从机子里抽出一整版刚刚印好的百元美钞递给她。未经裁切的美元版式和美国财政部制版印刷局出品的一样,都是一版32张。 一切都太不真实了。伊莲盯着手中的钞票,一股潮湿的油墨味扑面而来。 她突然感到一阵晕眩,开始失去平衡。卡托拉蒂抓住她的手臂,让她坐在一张金属折叠椅上。 “是不是很震惊?”卡托拉蒂疑惑地问道。 “何止。” “我给你拿点水来。”话音刚落,他便小跑到冷水机那儿,给她端来满满一纸杯的水。 伊莲接过水杯喝了几口。她依旧感到天旋地转——工人,印钞机,整版整版的百元假钞…… 这就是我发誓要阻止的,正是它们害死了我可怜的父亲,还让尼克锒铛入狱。她一阵反胃。 尼克究竟在哪儿,她不禁又深感内疚,总觉着这与自己脱不了干系。她努力把这个念头甩在一旁——尼克已经跟她没有关系了,她再也见不到他了。一切已是过眼云烟。 卡托拉蒂蹲在她身旁,握住她的手。“你还好吗?” 伊莲没有回答。她早就确信有犯罪分子在利用一台高宝吉奥里真机印刷假钞,可是亲眼见到这一切,还是太震惊了。这样大规模的伪钞印刷作业,简直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一般假钞作坊都设在局促的地下室或者废弃仓库内,只有一两台拼凑起来的机器,一旦出点故障整台机子就会报废。相比之下,这里不仅有一台如假包换的高宝吉奥里印钞机,而且它的精妙程度和耐久性都与制版印刷局里的机器不相上下。甚至连切割机都和印刷局里的差不多。 “再喝点水吧。”卡托拉蒂说道。 伊莲又抿了一口,感觉舒服一些了。她看到房间另一头的工人正在研究百元钞票的放大版,好奇心一下子上来了。她摇摇晃晃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向那用胶带固定在一起的巨大钞票。 她发现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上的活看着她。 “感兴趣的话,”卡托拉蒂说,“能否赏光帮忙看看?”他递给她一只放大镜,指着她手上这一版刚印好的钞票——她都忘了自己还拿着一整版钞票。“要是能得到美国财政部员工的肯定,对我们绝对是一大惊喜。” 工人们就站在那儿,双手抱胸,好奇地望着。 伊莲举起放大镜,就像过去查验那上千张钞票一样,开始有条不紊地检查这版刚印好的钞票。首先,她用手指摩擦纸张,检测钞票的纹理。显然是用凹版印刷术印刷的——印刷机就在她面前呢。但她要看的不是这个。很多门外汉不知道纸张本身对于许多造假者甚至是行家而言就是一项障碍。这张钞票的手感纯正,含75%的棉和25%的亚麻,符合美钞的配比。她用放大镜细细端详钞票边沿。边线也包含不同长度的红、蓝色纤维。这些纤维并不是像外行人那样印刷上去的,而是同真钞一样直接编织进去的。 她把纸张放到灯光下。该有的水印也有,一切似乎无懈可击。 她去年验的也是这些钞票,只不过现在的质量已经提高了。他们一直在改进。 伊莲瞟了一眼卡托拉蒂——他正盯着自己,露出会心一笑。他知道她都在检验什么。可他知道她就是负责验钞软件升级的人吗?好像并不知道。 接下来看防伪线。细如游丝的聚酯塑料线恰到好处地嵌入钞纸中。她拿着放大镜,细细检查着塑料线上微缩印刷的“USA 100”字样。字体清晰可辨。但由于放大镜倍数不够,她无法确定其中的数字“0”是否有误。 她打开放大镜内置的紫光灯。防伪线在灯光的照射下变成了红色,也没有问题。 “防伪线没错。”她喃喃道。 卡托拉蒂欣慰地瞥了一眼其他人。 接下来她要查看的是角落里100元面值的渐变油墨了。她慢慢地将边角卷了起来,看到数字的颜色从黄铜色变成了绿色。色调看起来无误,但要是技术员,还必须用分光仪检测才能下最终结论。 毫无疑问,这些假钞正是她去年一直研究的那一批。 卡托拉蒂笑了笑。“所以我们满分通过了?” “还没有。”伊莲说。她预感如果自己还想活命的话,最好再找到几个新升级软件也查不出来的错误。他还没有机会检查“盐瓶”,可是也不会等太久了。如果她无法在假钞里发现一些无人察觉的缺陷,她就没有利用价值了。 她走近地上摊放着的一堆放大版百元钞票。 “左边那些放大版是真钞。”卡特拉蒂提醒道。 “我知道。”伊莲说。 卡托拉蒂扬起了眉毛,但没有问她是怎么知道的。 伊莲往前一跨站到了钞纸上,这才想起自己穿着高跟鞋。她蹬掉复古绿的细高跟。所有人都盯着她,其中几个显然还享受其中。她还注意到大多数人都是一脸狐疑。 伊莲光着脚轻轻地踩上钞纸,开始从一头走到另一头,寻找着秘钥范围之外的缺陷。 “首先,钟面不对。”她指着百元钞票背面的美国独立纪念馆。 “是十点四分啊。”卡托拉蒂辩解道。钟面时刻只有放大了才看得清楚。 “问题不在这里。钟面上的罗马数字形状不对。” 其他人听不懂英语,面面相觑,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Numeri romani,”卡托拉蒂翻译道。 其中一个身材短小、戴着泪珠形镜片的人说:“Stronzate!”,然后叽里咕噜、怒气冲冲地说起了意大利语,一边说一边还比画着手。好像在说“你怎么能听这个蠢妞胡说”,或者什么其他类似的。 “滚去比对!”卡托拉蒂咆哮道。 一群人不情不愿地围在钟面四周,开始比对。 伊莲继续检查,缓缓地在钞纸上挪动查看一处处细节,直到走到钞票的正面。她在本杰明·富兰克林的鼻子上停下了脚步。 “又有什么问题了?”卡托拉蒂说。 “富兰克林的下巴画得不对。” “怎么个不对?”卡托拉蒂怀疑地盯着图案说道。 房间另一头的那群人突然间沸腾了。那个戴着泪珠形镜片的人向卡托拉蒂喊道:“Otto e dieci sono errati?” “钟面上是不是八和十有问题?”卡托拉蒂向伊莲问道。 她点点头。 这下那群人对伊莲可是肃然起敬了。 * * * 检查告一段落,卡托拉蒂带伊莲离开地下室,回到他的办公室里。她只是提醒了她发现的一小部分错误。 他挂着一丝得意的微笑,好像发现了什么秘密一样。 “怎么了?”伊莲不安地问道。 “我知道你是谁,”他指着她说道,“你就是过去在特工处保加利亚办事处工作的那个女人。那个有着‘辩伪之眼’的人。” 伊莲没有回应。 他会意地笑道。“别否认哦,伊莲。我知道是你。欧洲的假钞商就没有不知道你的。传言说你辨认假钞的速度和机器一样快。当地办事处为了节省时间,直接把假钞寄给你,而不是寄回总部。然后,你就消失了——没人知道你到底怎么了。”卡托拉蒂吃吃地笑着。“我早该知道美国财政部不会把你这样的人才扔在保加利亚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他捧腹大笑。“简直无法相信!你现在就在这里,就在我的办公室里和我待在一起!” 卡托拉蒂等着她发话,可她始终默不作声。 他慢慢张开了嘴,然后又指着她说:“你还负责升级软件。对吗?”他一拍脑门。“当然没错了!这就是你从保加利亚消失的原因——你被调到财政部去帮助升级软件了。对不对?” 伊莲仍旧闷不吭声。 “对吗?对的!” “是又怎么样呢?”伊莲终于吐出几个字。 “还不明显吗?你和我——我们能够创造历史!” 她简直不敢相信。“你真的指望我帮你做印假钞的勾当?” 卡托拉蒂看起来非常惊讶。“这主意有那么不靠谱吗?” “你毁了我的生活!” “我?”卡托拉蒂说。“你真是大错特错了,伊莲。我跟你说过,我的俄罗斯合作伙伴负责获取秘钥。我可一点儿没掺和。我跟他们说我需要什么,他们负责剩下的事。我只知道他们贿赂了某个财政部高官,一个男人——” “吉恩·拉斯特。” “他叫这个名字?” “是的。他是我的上司,”伊莲没好气地说道。 “我知道的也只有这些了。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我必须和美国保持距离。我不知道其他细节,例如俄罗斯人是怎么拿到秘钥的。”他顿了顿。“你要理解——我只能和他们合作,别无他选。只有那么大的组织才有那么大的洗钱需求,需要让我用吉奥里印刷机去印这么多钞票。我不能冒险在意大利把钱换成欧元——我赚的每一分美元都卖给俄罗斯人洗钱了。” 伊莲倒是想相信他的话,可是太困难了。她或许以后不得不去考虑这些——如果还有以后的话。 卡托拉蒂一脸同情地看着她。“我非常抱歉你这样的可人儿也成了这个计划的受害者,伊莲。如果我知道这事是这么办的话,我就停手了。”他停了一下,打量着她。“当然,事已至此……但我可以弥补你。如果你加入我的行列,我肯定能弥补。我会非常荣幸!为什么不加入呢?我可以让你赚得盆满钵满的。” 伊莲看着门。“如果我不答应呢?” 卡托拉蒂眉头一皱,好像受了侮辱一样。“你还是在误会我,伊莲。你不是囚犯。”他指着门。“想走的话,你随时都可以走。” 她盯着他深色的瞳孔。他清楚得很,她根本无路可走。拉斯特很可能已经上报特工处了,也就是说国际刑警也在搜捕她。她不能在外面晃荡。 他注视了她一会儿,然后说道,“不用急着做决定。我只想让你考虑一下。你能失去什么呢。只要你人在意大利,在我的保护下就没什么好担心的——在这里没人敢动你一个手指头。”他放松一笑。“我建议你去我的别墅好好休息一下,考虑考虑。有什么要求吩咐我的人就是了。我们有一个室内游泳池,一间桑拿浴室,一位私厨,还有一位手法到位的按摩师。尽情享受一下吧,伊莲。这是你应得的。” 还没等她回答,卡托拉蒂就抓起桌上的电话。“路易吉吗?你现在送布罗根女士去喷泉城堡。” * * * 几分钟后,伊莲又坐在了那辆银灰色劳斯莱斯的后座上。车子一路驶向意大利郊外,路易吉和司机坐在前排。 她望着窗外,寻思着卡托拉蒂说的话。成为他的帮手真的很荒唐吗?她已经被安上了偷盗秘钥的罪名,却一点儿好处也捞不到。可是一想到要帮助乔吉奥·卡托拉蒂这种人,她就心生抵触。他或许的确高雅又久经世故,但他依旧是个罪犯,跟那个毁了她父亲的人没什么两样。 他毁了多少人的生活?可是,话说回来,在经济萧条的意大利,又有多少人因为他创造的就业岗位而得救呢?他的员工看起来并不怕他——反而对他很是倾慕、敬畏。 车子放慢了速度,前方是一个十字路口四向停车站。一个路牌指向右边,写着“喷泉城堡——3 km”。 他们朝着那个方向开去。几分钟后,劳斯莱斯又放慢车速,下了高速开到一条小路上。他们一路顺畅地开下坡,在林中穿梭,又上了一个陡坡。一路上到处都是“私人用地”的标牌。 最后,车子终于停在了一扇大木门前。高墙耸立,入口是中世纪风格——可能是城堡的入口。 几秒钟后,大门向内打开,映入眼帘的是前方不远处的一大排石砌建筑。 还真是个城堡。 随着轿车驶进大门,伊莲向前凑了凑,注视着前方。城堡前部是两座气势宏伟的石塔。驶过一座小桥时,车轮轻轻咯噔了一下……这儿真的有一条护城河,河水漆黑油滑。轿车沿着环形车道一路向前,经过两个身着深蓝色制服的人。他们正牵着两只杜宾犬。路易吉朝他们挥了挥手,对方也挥手回应。他们朝着两座石塔间的连接拱门开去。拱门那里装着两层大门——内层门笨重厚实,紧紧关闭;外层门悬放在半空,上面满是锋利的木钉。 伊莲本以为这扇门也会打开,可司机向左一个急转弯,停在了石塔旁边。 路易吉下车向后备箱走去,把她的手提箱和巴黎世家手提包取了出来。他们朝着塔底走去,这时一扇门打开了,一个男人走了出来。 “女士!”他露齿笑着脱口而出,两颊上有深深的酒窝。“啊,你比老板说的更动人。”他体形消瘦,黑色的胡须长得都垂了下来,穿着一件深色制服,外罩一件白色长围裙。“我名字安东尼奥!”1他抓住她的手,紧紧一握,“但你可以叫我托尼。” 他领着她走进塔里。圆形的大厅里摆满了古董,石地上铺着一张已有磨损的东方地毯。石头和木头年代已久,整个屋子散发着一股古旧的气息。 “请把大衣给我吧。”托尼说。接着他打了一下自己的脸,盯着她身上穿的那件高定礼服裙。“妈妈咪呀!这件衣服啊,穿在您身上太合适了。普拉达,对不对?” 他神情夸张似孩童,简直让伊莲忍俊不禁。 他从路易吉手中接过她的巴黎世家手提包和行李箱,往石地上瞥了一眼,对司机皱起了眉头。“出去,你的大脚——毁了我的地板!” 路易吉暗暗发笑从他身边走过,称呼他是finocchio2,伊莲觉得大概是在拿托尼的性取向打趣。 托尼对伊莲说:“我是这儿的小头头。卡托拉蒂先生,他大头头。托尼小头头。”他咧嘴一笑,抓着伊莲的手带她走上螺旋楼梯,屁股一扭一扭的。“我啊会给你安排这里最好的房间,女士,蓝色套房。风景美不胜收!”托尼突然停住脚步,害得伊莲差点没从这又窄又滑的楼梯上滚下去。“你可得当心你的高跟鞋,女士……”他又凑近一步用羡慕的眼光看着她的鞋。“芬迪,对吗?” 还没等她回答,他便转回身继续沿着楼梯向上走了。“蓝色套房,可比红色套房好多了。” 大概爬了三段楼梯后,托尼停下脚步,为她打开一扇门。“女士,这边请……” 伊莲小心翼翼地走进房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拱形天花板——天花板上绘制着粉蓝色的壁画,画上是一队在马背上全副武装的骑士。壁画已经褪色,看来是在城堡建造时绘的。弧形墙面旁放着一张天蓬床,也是刷成粉蓝色的,边框镶以橡木,整张床足有四五百斤重。还有一个大理石洗脸盆,一台老式纺布机,一幅油画,画上一个卷发男孩在逗狗…… 地板上一些地方已经蹭得发亮了。 “这地方有多少年头了?” “最早的部分是在公元八世纪建的。”托尼顺口答来,仿佛已经回答过千百次。 伊莲转过身来,吓了一跳——门边立着一套盔甲,面罩是拉下来的,一只金属手套里握着一把剑。 托尼拍拍头盔,咧嘴一笑。“先生会保护你的。”他把行李放下,又赞叹起伊莲的面容来。他双手一拍。“头儿说你想要休息。不过你想不想先去游个泳?我们有个游泳池,还是恒温的哦。” “不了,谢谢,我——” “或许来个按摩吗?或者桑拿。” “可能晚一些吧。我想先眯一会。” “好的,女士。”托尼咬着嘴唇思考着。“不过您可能想吃点什么吧。来点佛卡夏面包3配水牛乳酪4——” “不,我真的——” “或者来点意大利熏火腿?我刚刚切了一点新鲜的——” “不,谢谢,但是我真的不饿。我用过早餐,就在……”伊莲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办公室。” “啊!难怪您不饿呢!你吃了那个托斯卡纳厨子做的饭。那个人自称为大厨……可是连佛卡夏面包都不会做!他在法国待得太久了,那些法国佬的烹饪方法可怪了!”托尼凑得更近了,一脸担忧。“或者给您来点碱式水杨酸铋?”5 伊莲被逗笑了。“不用了,我很好,真的。” 托尼凑上前来,神秘兮兮地说道:“这话别跟别人说啊,那个所谓的大厨都不配给我的狗做饭……”他无奈地一耸肩,“可要是头儿想雇一位煎炸师傅给他的伙计做饭,我又能说什么呢?” 托尼又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赞许地点点头。“您的确非常优雅,跟头儿说得一样。” 托尼转过身去,指着一根从天花板上的一个圆孔里垂下来的绳子说:“有任何需要的话,请拉一下这根绳子,厨房那儿就会叮叮当当响起来。没问题吧?” * * * 托尼离开后,伊莲盯着两袋行李,犹豫不定,最后还是决定把衣服都挂起来。她走到窗户旁,打开厚重的木质百叶窗。 窗外是中庭,也就是城堡的内部空间。只不过这个“中庭”大得出奇,更像是一个意大利的城市广场,地上铺着鹅卵石,两旁立着街灯和雕像。正中央有一口石井,绳子上拴着的木桶在井口上摇摇晃晃。中庭的一边停着一排汽车,都用帆布套子罩着——看来是古董车。另一边是一长排喷泉,两侧以两架大炮装饰。最远处还有什么东西在防水布下盖着,看上去比车大得多了。或许是拖车上装着一艘船。 四周静悄悄的——她甚至能听到鸟儿在城堡高墙外的林中啁啾鸣啭。就像在做梦一样。 阿伦娜公主,或许我真的回家了……伊莲在心中默念。 她转过身来,看着那套盔甲上的钢铁面具。这让她想到了拉斯特——冷血、虚伪、不可捉摸。她真想杀了他。他就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他害得她被劫持到意大利,被诬陷盗取美国财政部最高机密,被迫成为国际假币团伙的帮凶。 她又想到:尼克真的被调查了吗,还是说拉斯特编了这通鬼话把他们两人分开? 答案很明显。拉斯特才是犯罪分子,尼克是清白的。她怨恨自己居然相信那个缺德的老混蛋,却不相信尼克。 她充满渴望地盯着床铺,累得都无法思考了。她内心纠结了一会儿究竟要不要把普拉达礼服脱掉再睡觉。 她瞟了一眼床头柜下面架子上放的那件睡衣。真丝的。 她换上睡衣,终于倒在那张大床上,蜷缩在毯子里睡去。 1 该人物说的一口蹩脚英文。 2 意大利语,指茴香,可提升女性性欲。 3 意式香草橄榄油面包。 4 一种源自于意大利南部城市坎帕尼亚和那不勒斯的淡奶酪。 5 一种非处方的胃药。 第2.13章 伊莲小睡醒来,感到格外神清气爽。她先拉铃通知托尼,然后决定自己到城堡转转,侦查一下地形,看看有没有可能从这儿逃走。她此刻心情不错,肚子也有点饿了。 她从衣橱里找出一套舒适的棉质休闲西服换上。当然了,西服是古琦的,这里每件衣服都是名牌。西装显得她身形窈窕,米灰色则衬得肤色白皙清秀。 伊莲推开房门走出去,一面苦中作乐地想,城堡生活也挺适合我。她光脚走下楼梯,脚下传来石质地面的凉意。她来到旋梯底层,接着穿过一道昏暗的弧形走廊,走廊似乎通向一间会客室,当然这也许只是城堡里众多会客室中的一间。房间内有一座巨大的壁炉,火烧得正旺。壁炉架用坚硬的大理石精心雕刻成贝壳造型,两侧的支撑做成了两位形态丰满的仙女。带横梁的拱形屋顶被橙蓝色系水粉画装点得美轮美奂。 她逛了逛这个古香古色的房间,又经过一个带旋梯的跃层图书馆,来到一间桌球室。路易吉正伏在球桌上方瞄准击球,旁边有一个肤色黝黑身材魁梧的男人在观看,伊莲经过的时候两人都朝她望了一眼。伊莲原本以为路易吉会跟过来,但随后只听到了桌球的轻柔撞击,两人正用意大利语闲聊。 她折回另一条走廊,来到一间厨房。厨房很大,比她之前住的公寓还大。 托尼正在料理台前揉面,他抬头看到了伊莲:“啊,女士!你睡得好吗?” “我睡得很好,谢谢。” “那套古琦——和你真搭。”托尼在围裙上擦擦手。“您想吃点什么吗,来点清爽的吧,干酪拌番茄沙拉怎么样?”伊莲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迅速端来了沙拉。 干酪很可口,西红柿很鲜美,给伊莲带来美好的味觉冲击。她懒得走到桌边,在料理台旁狼吞虎咽地吃完了,托尼带着满足的笑意在一旁看着她。 伊莲吃完以后,托尼说:“我带你到城堡里面转转吧?”他拉起伊莲的手把她带出厨房,走进另一个开阔的空间。 “他们管这个房间叫……大厅。”托尼介绍道。 伊莲仰起头看着大厅的穹顶,这里足有三层楼高,石砌的墙面装饰有挂毯和油画,门拱边有些雕像。 “难以想象,太美了。”伊莲的声音在宽阔的大厅中回响。 托尼看上去很高兴,带着伊莲四处参观,认真为她讲解这里的挂画和其他艺术品。这里陈列了毕加索、伦勃朗、戈雅的作品各一幅,鲁本斯作品三幅。伊莲在心里嘀咕,不知道乔吉奥·卡托拉蒂是喜欢鲁本斯画风的女人呢,还是纯粹欣赏鲁本斯画风。这里还收藏了博乔尼、罗丹和乌冬的雕塑,简直像一个博物馆。 托尼停在一个向下盘旋的楼梯口问伊莲:“女士,你想看看地牢吗?” “这里还有地牢?” “是的,那里发生过很多可怕的事情,是个黑暗诡异的地方。” 伊莲觉得肉体折磨是世界上最可憎的行为。 “当然想,带我去看看吧。” * * * 走进地牢,伊莲不由一阵寒战。这里没有电灯,托尼点了一支蜡烛引路。地牢被分隔成若干房间,其中一些装有中世纪风格的笨重木门,门中间带小窗。另一边洞穴状的房间里装有一尊巨大的壁炉,托尼告诉她这是用来加热刑具逼供用的。另有房间中央摆着古老的布满蛛网的刑架,一旁墙上挂着沉重、生锈的镣铐。 伊莲隐约看到有一团小东西匆匆跑过地板一角,好像还拖着一条长尾巴,她一下跳起来。光脚踏在阴冷的地上,仿佛能感觉到那些小东西正在啃咬她的脚踝。 伊莲一把抓住托尼的胳膊,“我已经看够了,赶紧出去吧。” * * * 他们回到地面,托尼领她来到城堡旁一座现代风格的辅楼里,这里铺设了瓷砖地面,顶上装了日光灯。从地牢出来到了这样干净明亮的空间,伊莲顿时觉得舒服多了。 “如您所见,城堡的这部分是翻新过的,”托尼用导游一般的声调继续介绍着。他们走入一个现代风格的大厅,大厅很宽敞,还带有天窗。“这里是呃……游泳池,厅那边还有桑拿浴房。” 他们经过一个狭长的房间,房间里有一张按摩床,正播放着轻柔舒缓的音乐。一个古铜肤色的年轻人,身穿白色棉质POLO衫,白色卡其裤,手持两只哑铃正在健身,肌肉随着动作在衣衫下起伏。看到他们经过,年轻人向伊莲露出俊美的笑靥。伊莲暗暗惊叹,他简直可以当猛男秀1的模特了。 “那人是马里奥,”托尼告诉伊莲,“他是我们的私人健身教练和按摩师。” 托尼在走廊里停下来:“您这会儿要不要来个按摩?” 伊莲觉得这个提议很诱人,但另外一个房间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房门开着,看得出那是一间健身房,地上散乱地堆着一些健身垫。 房间正中的天花板上悬挂了一只沙袋。沙袋仿佛在静静等待,等待某人去击打它,伊莲觉得它召唤的人正是自己。 “有我能穿的运动服装吗?”伊莲问。 托尼举起双手,好像伊莲刚问了一个很好笑的问题,“我们这里有衣服吗?女士,这可是乔吉奥·卡托拉蒂的房子!” * * * 托尼领她来到一间舒适的更衣室,这里摆满了运动服装。从纪梵希和D&G的网球服,到耐克和罗斯格罗的高档运动裤和运动内衣,应有尽有,大多数都还带着吊牌。这边放置的绝大多数是女款,估计卡托拉蒂有不少女性朋友。伊莲之前就注意到,这个城堡里的每间盥洗室,都摆满了高档女士化妆品,跟时代印刷办公楼里的那个盥洗室一样。 伊莲选了一件简单的上衣和一条稍宽松的瑜伽裤,换好衣服出来,她缓缓走到沙袋前,盯着它看了好一阵,呼吸越来越重。她的脑海里先是出现了吉恩·拉斯特冷笑的面孔,然后是乔吉奥·卡托拉蒂的。 伊莲猛地转身一记回旋踢砸在沙袋上,接着她拳腿并用,打出一套组合技——刺拳、锤击、勾拳、劈砍、摆拳。她感到伤口一阵刺痛,似乎有些撕裂了,但她根本不管,这么多天压抑的情绪倾泻而出,感觉棒极了。当沙袋又化成罗纳德·艾斯丘和比尔·桑德斯,伊莲更加毫不留情一顿重击,直到汗水迷住了眼睛。 她终于累了,拳脚开始慢下来。她在沙袋前站定,气喘吁吁。 她转身做了了最后一次强力回旋踢,沙袋高飞然后猛烈回弹,差点把她撞倒。 一个声音在她背后传来,“希望此刻我不是你脑海中的那个人!” 伊莲转过身。 乔吉奥·卡托拉蒂身穿阿曼尼西服,正站在门边看她。 “我决定好了。”伊莲说。 卡托拉蒂看起来有些惊讶:“已经决定好了?” “我决定帮你执行计划。” 卡托拉蒂一拍双手,“太棒了!”他翕动着嘴,有些犹豫地自言自语,“为什么不呢,我本来就是准备再给你些‘甜头’让你下决心的,当然现在仍然有效。” “什么‘甜头’?” 卡托拉蒂朝她颔首。“你才是把数据秘钥带出美国的人,不是拉斯特。你应该获得这笔货款,而不是他。这样才公平。” “货款多少钱?” “800万欧元。”卡特拉蒂平静地说。 伊莲咽了下口水。800万欧!她简直无法想象这么大一笔钱。 “当然,拉斯特也有可能会追杀你。” 就怕他不来,伊莲阴郁地想。 卡托拉蒂继续诱惑她:“有了800万欧,你可以去世界上任何地方生活,你只需把钱放在银行吃利息就够了。我可以帮你重做一个新的身份——护照、出生证明、驾照什么都没问题。你想要大学文凭吗?我能弄到耶鲁的博士学位,或者牛津硕士也可以。” 伊莲笑了:“我需要做些什么来拿这800万欧呢?” “你要帮我把纸钞做得尽善尽美。真是老天帮忙,有了你,其实我们都不需要数据秘钥了。一旦我们把伪钞做得足以乱真,财政部就必须再开发新的软件升级包,那就至少要再花六个月时间。” 是这样没错,伊莲暗想。 “我只希望你能让我的假币可以骗过更新过识别系统的银行验钞机。如果能做到,这些钱都归你。” 800万欧,伊莲有点兴奋。 想到能从拉斯特嘴边夺走这么一大块肉,伊莲真切体会到了什么叫作快意恩仇。 “好吧,我做。” 1 全球知名男性脱衣舞巡回舞团,来自美国拉斯维加斯。 第2.14章 过了不到一小时,拉斯特蹒跚地走到巴黎里沃利街一个公用电话旁。他先朝街上四下查看了一番,然后撕开一张新的国际长途电话卡,往瑞士拨打电话。 等待通话的时候,他看了一眼手表,是下午五点四十分,尾款应该到账了。 “你好,瓦莱州银行。”一个带有法国口音的女声接起电话。 “下午好。我在你们那边有一个账户,我想查一下余额。” “请稍等。”拉斯特又向街上四处扫视,确保自己没有被监视。 一个办事员接过电话,拉斯特把银行账号报给她。 “您的余额为50万美元整。”客服停顿了一下。“请问还有什么能帮助您吗?” “只有50万?你确定?今天下午应该有一笔汇款进来的。” “请稍等,我再看一下。”好一阵沉默,伴随着敲击键盘的声音。“很抱歉先生,这个账户今天一天都没有汇款进来。” 拉斯特砰地挂断电话。该死的俄罗斯佬!之前在莫斯科弄得一团糟,他好不容易收拾好烂摊子,帮他们重新拿回数据密钥,他们竟然还不给钱! 靠区区50万他根本无法支撑吉普赛的花销。拉斯特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再次往街上扫视一番后,他用电话卡拨打第二个电话,这次打去了莫斯科。 这帮人太小看自己了,他们不知道他之前在伊莲的手提箱里安装过一个定位装置,他刚在电脑上查过,这东西如今在意大利米兰东部的某个地方。所以他可以清楚地知道这个最终买家,同时也就是那台吉奥里印刷机的确切位置。 他极不耐烦地等待电话接通。 “喂。”有人接起了电话,听起来毫无热情。 “是我。我想知道你们怎么还没把尾款汇过来呢。我刚查过银行账户,钱还没到账。”拉斯特压抑住怒气,暗自提醒自己要圆滑一些,尽量不往对方想赖账的方向想。“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出问题?”对方的声音很平静。“没什么问题。” “给我听着,你个混账东西,现在买家千真万确已经拿到货了。之前你们搞砸了,我他妈的后来又亲手去交货了。我就问你为什么不把钱汇给我……” “你已经没用了。” 拉斯特皱起眉头,怀疑自己幻听了。“你说什么?” “你已经没用了。” “你他妈的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滚蛋,蠢货。” 电话被挂断了。 “喂喂?”拉斯特反复按了几下插簧键。“喂喂?” 拉斯特拦下一辆出租车回到酒店,收拾东西打算搭最近的一班飞机飞往米兰。 他发誓要弄回那笔钱,即使是要弄死买家,从对方僵冷的手里抠回来。 第2.15章 卡托拉蒂的卧室中,伊莲身穿范思哲礼服,正在系脖子上肖邦项链的搭扣。 路易吉出现在门口。“布罗根女士,打扰一下,刚刚吉恩·拉斯特在翻墙的时候被抓住了。 “谢谢你,路易吉。”伊莲优雅地回答。 她从镜前缓缓转过身来,然后沿着宽敞的大理石旋梯往下走。吉恩·拉斯特就在大厅的楼梯前站着,卡托拉蒂的两个打手扣住他的双手将他挟在中间。伊莲走下楼梯,拉斯特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伊莲在离旋梯底部三个阶梯的地方站定,俯视着他。 “跪下。”伊莲冷冷地说。 “伊莲,对不起,我不是有意……” 两个打手强迫拉斯特跪下。他的手止不住地颤抖,手杖哒的一声落在地上。 “把枪给我!”她对突然出现在身边的卡托拉蒂说,然后接过冰冷的杀器瞄准拉斯特的额头。 “求求你饶了我这个愚蠢的老家伙吧!”拉斯特哭喊起来。“我是个蠢货,是个白痴,我不应该……” “你以为真能随心所欲地利用我么?”伊莲质问道。她举起枪,“布罗根家的人可不是好惹的。” 卡托拉蒂在一旁鼓掌,看得颇有兴致。 “求你了,”拉斯特不断求饶,一涎口水挂在下唇边晃动,“钱给你,都给你!我就是个屁,都不配出现在你面前。”拉斯特抖个不停,膝盖都被地板磕成了青紫色,倒像是在那儿纹了文身。“我之所以利用你是因为我太爱你了。我嫉妒尼克,嫉妒的要死!我知道这个理由既无力又可悲,像我这种人连亲吻你踏过的地面的资格都没有。求求你放过我这个自私可憎的老头吧!” 好一阵子,伊莲充分享受着拉斯特卑躬屈膝的样子带来的快感。最后,她松开扳机,把手枪递还给卡托拉蒂。“他不值得浪费子弹。亲爱的,我们去吃晚餐吧?” 伊莲翻身趴在按摩床上,好让马里奥帮她按摩背部。刚刚幻想的场景太过瘾了,就像此刻这个英俊的意大利青年正在揉捏她疼痛的肌肉般美妙。 马里奥开始按摩她的肩膀,伊莲在脑海里按下倒带键,重新进入幻想,这次人物对话更加精彩。 * * * 伊莲洗完澡穿戴整齐,下楼准备用餐。晚餐五点半开始。歌剧八点开演,所以要提前吃饭。大厅里的红木餐桌只准备了两个人的位子,一个在桌子一端,另一个在紧邻的右手边。 乔吉奥·卡托拉蒂穿着阿曼尼晚礼服,头发向后梳得整整齐齐,牙齿洁白发亮。伊莲暗想,如果不是下巴上那道伤疤破了相,那他真算得上英俊非凡。 “你真迷人。”卡托拉蒂边说边为伊莲拉开餐椅。伊莲身穿范思哲礼服,戴着那条肖邦项链,头发用一支镶满碎钻的发夹盘起,发夹也是之前卡托拉蒂在金库里为她挑选的。伊莲在餐桌前坐下,同时感到卡托拉蒂温热的呼吸从肩膀上拂过。 托尼身着黑色正装西服轻快地走进餐厅,他向伊莲微笑,露出了酒窝。“女士!您穿那件范思哲真是太美了!真正的美人啊!” “谢谢你。” 他用白色餐巾衬在胳膊上,开始倒红酒。“希望你这会儿胃口好些了。” 卡托拉蒂关心地看着伊莲。“你之前不舒服吗?” 托尼抢着嚷嚷起来,“能好吗!她之前是在时代印刷那边吃的饭!”他向伊莲安慰地点点头,“别担心,夫人。你吃了我做的饭,马上就会好的。我做了入口即化的松露马铃薯丸子,烤肉,意面,还有烤干酪……可不是那种充满北部粗鄙风味的外行菜品……” “托尼!”卡托拉蒂出声打断,他正在倒第二杯红酒。 托尼气呼呼地走了出去。卡托拉蒂看上去有点尴尬,“他这人做厨子是一流,就是不大好驾驭。” “我觉得他很好啊。”伊莲说。 卡托拉蒂低声咕哝了一句。 伊莲打量着这间豪华的餐厅。一幅有些褪色的帷幕几乎覆盖了整面墙,帷幕上绣着几个穿长袍的人坐在花园里。旁边一面墙上挂着一个厚重的镀金相框,是一幅肖像画,文艺复兴时期的画风,画中男子留黑色中分长发,长着一个鹰钩鼻,表情自负,唇形冷酷。 卡托拉蒂为她介绍:“这是加莱亚佐·斯福尔扎,他建造了这座城堡。14世纪时他还是米兰公爵,这里曾是他的避暑别墅。” “很精致的小城堡。”伊莲评价道。 卡托拉蒂笑了。“据说斯福尔扎最爱奢华,也以古怪和暴虐而闻名。他有过上百个情人,腻味之后,就把他们送给属下。他一生树敌无数。传说他曾把一个叛徒活活钉进棺材。还传说曾经有个偷猎者被他抓住,就在这儿,被迫生吃了一整只兔子,连毛带骨。” 伊莲从话中嗅出了一丝仰慕。 “他在世时,地牢里面常常人满为患,”卡托拉蒂继续说,“托尼带你看过那个地牢吗?” “看过。”伊莲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不幸的是,斯福尔扎最后被暗杀了。他的尸体被暴怒的民众拖到米兰游街。”卡托拉蒂叹了口气,“太遗憾了,他曾经为意大利文化做出了巨大贡献,堪称一位高尚的艺术保护人,包括戏剧、音乐各方面……” 伊莲明显感觉到卡托拉蒂像在谈论自己。 托尼端着许多小盘走进来。他仔细地将盘子布置在餐桌上,确保所有菜的排盘方向妥当。他指着其中一盘说:“这是果仁干酪馅饼,是用果仁干酪和……” “请离开吧,托尼,别跟我们解释菜品原料了。” “是的,老大。”托尼看起来有点受伤,稍稍躬了一下身,走出门外。 卡托拉蒂把一片面包蘸了蘸橄榄油,又把目光停在斯福尔扎的画像上。“你知道吗,有时爱情的力量真让我吃惊,”他挑眉看着伊莲,“你知道吉恩·拉斯特做这些事情都是为了他的情人吗?” 伊莲很震惊。“不,我不知道。” “是真的,俄国人告诉我的。” “他情人是谁?” 卡托拉蒂神秘地笑笑:“是个德国人,叫吉普赛。俄国人知道的不多,两人联系的时候非常谨慎。吉普赛比拉斯特年纪小不少,住在柏林,其他就不知道了。” 有意思,伊莲暗想,难怪拉斯特总是去柏林看“亲戚”。这男人平时看起来清心寡欲,他从来不用正常男人的眼光看自己,或者其他女人。听说拉斯特之前结过一次婚,后来离婚弄得很难看。 伊莲不由在脑中猜想这个叫吉普赛的女人长什么样。她想象一个16岁的青稚少女坐在拉斯特腿上起伏,可能还留着金色双马尾,穿着白色百褶裙。说不定还称呼他为“爸爸”。 “显然,他心爱的‘吉普赛’很漂亮,”卡托拉蒂好像猜到了伊莲在想什么,“至少拉斯特这么认为。黑眼睛,浓密的黑色卷发,高个,长腿……” 基本符合伊莲对她外表的猜测。“你怎么知道她长什么样?“ “通过拉斯特跟她的信息来往。他还挺有风流骚客的范儿,俄国人最喜欢看他跟情人的通信。” 一想到拉斯特这个情人年轻得都能做他孙女,伊莲就感到一阵恶心,也就是为了这个女人,他竟能下狠手毁掉伊莲的人生。 她暗暗决定,必须把这笔钱从他手里弄走。 她期待有一天能亲眼看到他发现真相时的精彩表情。 第2.16章 《蝴蝶夫人》由安德烈·波切利主演,在斯卡拉歌剧院举行首映式。首映式场面宏大,多家媒体蜂拥而至。 卡托拉蒂的银灰色劳斯莱斯停在剧院入口,人行道到剧院入口这段路已经拉起了警戒线。警戒线外人头攒动,记者和电视台人员不断拥挤上前试图突破封锁。 伊莲望着眼前的场景,突然闪光灯大作,一对明星夫妇正从他们前方的一辆豪华轿车中走出。伊莲和卡托拉蒂从车中走出时却无人注目,除了几个摄影师匆匆按了几下快门,以免漏掉什么名人。看起来乔吉奥·卡托拉蒂应该是个小人物。 但当他们来到为剧场赞助商设立的私人宴会时,情况就大不相同了。宴会厅宽敞而考究,地上铺着柚木地板,美丽的奶油色柱子支撑着大厅。看到他走进大厅,人们高声招呼他“乔吉奥!”和“小卡!”卡托拉蒂兴致高涨,上前去拥抱朋友,按意大利的礼仪亲吻他们的双颊,握手,拍拍他们的肩膀——他好像认得在场的所有人。 他当然不能以真名介绍伊莲。在去剧院的路上,他们想出了“玛丽·方丹”这个假名,还设定她是法国人,从美国斯坦福大学毕业的。伊莲可不敢说自己喜欢这个名字。玛丽·方丹听起来像是女伯爵或是脱衣舞女的名字,虽然她也不知道究竟像哪一种。 不论怎样,玛丽·方丹被引见给政府部长、流行乐歌手、大使、商业大亨、艺术家、作家和政治家。伊莲从他们看她的表情就可以看出每晚吉奥里·卡托拉蒂到市里都挽着不同的女人。即便那些看起来像是资深八卦婆的老妇女对伊莲的好奇心也不大,很快就把注意力转移到更有趣的事情上了。 有件事让她百思不得其解——卡托拉蒂介绍她认识了两位世界闻名的时尚设计师,而这两位似乎都是卡托拉蒂的好友。难道他们不知道他在时代印刷的地下室做的那些仿制勾当吗? 开场铃响起的时候,她已经喝了三杯唐培里侬香槟,觉得有些晕乎乎的。他们走进卡托拉蒂的私人包厢,伊莲走到扶手边,欣赏斯卡拉歌剧院的陈设。真壮观啊。椅套是红色长天鹅绒的,舞台边缘装饰着华丽的镀金雕刻。空间开阔没有隔墙,多层成排的包厢围着舞台形成一个半圆。天花板上垂下一盏三层水晶枝形吊灯,气势恢宏。 伊莲喜不自胜,简直像个美梦成真的小女孩一样。只是这并不是白日做梦,而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看到壁炉没有?”卡托拉蒂抚上她的肩膀。包厢后方嵌着一个砖砌的方形壁炉。 “这是朱塞佩·皮尔马里尼的私人包厢。”卡托拉蒂说道,“这个华丽剧院的设计师。当时当然没有中央供暖了,所以冬日里壁炉就是必备品了。还有,那时候歌剧一演就是一整天——剧院常在剧幕间的空隙里烹制美食来讨好观众。”卡托拉蒂俯视着舞台,咯咯笑着。“演员最害怕的莫过于让观众挨饿受冻了。” 伊莲坐在一张天鹅绒椅子上,看着包厢下方那些衣着气派的人们。空气中满是昂贵香水和古龙水的气味。她可以直接看到乐池1——乐手们已经开始暖场,小提琴声、长笛声此起彼伏,点燃了现场的气氛。 就在他们对面第二排的一个包厢里坐着另一位米兰顶级时装设计师。那个男人向卡托拉蒂点头致意,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卡托拉蒂也微笑回应。 “我不明白。”伊莲向卡托拉蒂低语道。 “不明白什么?” “为什么这些设计师跟你的关系这么好?” 卡托拉蒂笑了。“你难道没听过一句古话吗,‘模仿是最真诚的奉承’?” “听过,可是你的冒牌货让他们少赚钱了。不是吗” “少赚钱?”卡托拉蒂笑了。“亲爱的,我的仿制品恰恰让他们赚钱。” “怎么个赚法?分利润给他们吗还是别的?” “伊莲,你真是不懂市场营销和消费心理学啊。每次有人买了我的仿制品,就等于免费为正品做了广告。我的客户买不起真货……还买不起。”他两手一抬。“我卖的不是仿制品,伊莲——我卖的是梦想。” 他扫视了一眼观众席,又对另一位知名设计师笑了笑,对方也微笑回应。“我的生意不仅有益于设计师,也有益于整个社会。我的客户非常希望能够拥有真货,而不是一个单纯的‘仿制品’。正常人更不会相信花50美元就可以买到价值500美元的古琦包包。这想法太荒谬了。他们打心底里希望拥有真品,这促使他们更加努力,赚更多钱,这对大家都有好处。”他向她走来。“你肯定会理解的。这不就是美国人的方式么?” “是的,当然是的。”伊莲肯定地说道。她开始有点佩服乔吉奥·卡托拉蒂了。能从他身上学到不少东西呢。 握住她的手,他说:“马上就要开幕了。” 1 舞台前面乐队伴奏的地方。 第3.1章 差不多就在歌剧开幕的同时,吉恩·拉斯特的航班正好降落在米兰机场。他用了假身份证登记,之前还用此租了一辆车。 他动用手头的众多保密资源,已经将GPS信号的锁定在米兰东部的一座城堡,而且他对城堡的主人吉奥里·卡托拉蒂先生已经非常了解了。他知道卡托拉蒂先生是斯卡拉歌剧院的赞助人,还知道今晚剧院有一个首演。 刚到米兰郊区,他就把车停在路边,给吉普赛打了个电话。他本该昨天到达柏林的,吉普赛恐怕已经气坏了吧。 * * * 手机铃声响起时,吉普赛正在柏林的一间豪华公寓里,慵懒地靠在一张四柱床上,翻着一本德文版《时尚》杂志。 “你跑到哪里去了?”吉普赛问道,“我等你的短信已经等了足足一整天了。” “我碰到点小麻烦,”拉斯特说,“但我那个小项目基本上要收尾了。请耐心一点,亲爱的。” “我已经够耐心了。”吉普赛望着窗外阴沉的天气。黑云压城,一整周没完没了地飘着细雨,外面的街道都是湿漉漉的。“你可不是我唯一的选择,你懂的。” “亲爱的,别这样嘛。你知道我是最爱你的人。顺利的话,我们明天就能见面。” “在哪儿见?”吉普赛半信半疑。 “米兰怎么样?” “意大利?” “是的,亲爱的。” “呃……”语气好像有些缓和了。“要不我现在就过去?我可以购购物,然后——” “不!”拉斯特说,“几个小时后我就告诉你见面的时间和地点,”他又在电里肉麻地吧唧了几个吻,“我等不及要见你了。” “好吧,”吉普赛说,“别给我打电话了——就发短信吧。戴尔特要起疑了。” “当然。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亲爱的。” “我知道。”吉普赛说。 戴尔特走进卧室。吉普赛匆匆挂了电话。 “谁打来的?” “不关你的事。”吉普赛厉声说道。 戴尔特呆呆地站在那儿,身穿写着“干杯!”字样的围裙瞪着无辜的大眼睛,好像一只受伤的小狗。 “晚饭什么时候好?”吉普赛问。 “马上,亲爱的。” “希望不是又吃德式肉丸。都吃腻了。” “不,亲爱的!我今晚做德国烤猪肘,”他笑了笑,“你的最爱。” 吉普赛做了个鬼脸。德国菜真乏味,跟德国男人一个样。是时候换人了,戴尔特钱袋子快见底了,他的每一块钱都花在了吉普赛昂贵的衣服和首饰上。吉普赛该要找个新靠山了。吉恩·拉斯特承诺让他过上长期无忧无虑的生活。这个美国老头答应无条件在瑞士购置一座漂亮的宅子,让吉普赛舒舒服服地住着。吉恩·拉斯特打算再在美国财政部干几年,也就是说他不会常常待在吉普赛身边。这样吉普赛就有很多时间另觅其他更有魅力、出手更阔绰的情人了。 戴尔特还是穿着围裙站在那儿,生气地噘着嘴。 吉普赛从床上起身,坐在梳妆台前,那是路易十五浮华系列,是戴尔特送给他的生日礼物。睡袍散开,露出他刚刚脱过毛的光滑双腿。 戴尔特看得出神了。 “晚饭好了叫我,”吉普赛命令道,“我要修下指甲。” * * * 半小时后,一辆看不出是什么牌子的轿车停在了喷泉城堡的保安亭门口。 当值保安走出亭子向车子走来,驾驶座一侧的车窗慢慢摇下。 “我和卡托拉蒂先生有个预约。”车上的男人用英语说道。 保安瞄了一眼车内——没有其他人。男人看上去一把年纪了,应该有60多岁。一根拐杖横放在前座上,把手是马头型的,看上去价格不菲。 “卡托拉蒂先生不在,先生。” “我知道。他在歌剧院,但他跟我说到这里来等他。” “请问先生您尊姓大名?” “马尔科姆·普莱斯。我是时代印刷的老客户了,是乔吉奥的朋友。” “稍等。” 保安走回亭子核对名单。没有马尔科姆·普莱斯的名字。他又回头瞥了一眼轿车,拨通了路易吉的电话。 “喷泉城堡这里有个人说和您父亲有约。” “是谁?” “马尔科姆·普莱斯。” “从来没听说过啊。” “他说他是时代印刷的客户。” “我说了没听说过这人。” “您看该怎么办呢?” “让他走。”路易吉说完便挂了电话。 保安犹豫了一下,又看了一眼名单。要是这个人真是吉奥里·卡托拉蒂的密友,卡托拉蒂一定会很不高兴的。他在招待客人这件事上可是很苛刻的。 还是问下托尼为好。 “让他进来,”保安解释后托尼吩咐道,“在老板回来前我会招待他。” * * * 托尼安排普莱斯先生在大厅坐下。这个男人穿着考究,看上去尊贵不凡、久经世故。 “您想吃点或者喝点什么吗?”托尼问,“您喜欢吉安蒂葡萄酒吗?我们最近从托斯卡纳的一个酒庄新进了一些,非常不错。” “好啊。”客人笑盈盈地回答道。他扫视了一遍宽敞的大厅,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握住拐杖。“真是难以置信。我去过时代印刷很多次了,可是从来没来过城堡。吉奥里说我会为之所震,一点也没错啊。” “是的,”托尼对这恭维很是满意,“要不要来点薯仔丸子配松露?我下午刚做的。” “不,不用了,我可不想麻烦你。” “哦,一点儿都不麻烦,相信我!我给你拿,很快的。” * * * 多么友善、有教养的绅士啊。他病了真不幸。托尼回到厨房心想着。 托尼把薯仔丸子连同一块精选干酪盛到了一个银托盘中。 老人咬了一口薯仔丸子,闭上了眼睛。 “先生——您还好吗?” 他慢慢张开双眼,开始咀嚼,一副陶醉的样子。“天呐……这是我吃过最美味的薯仔丸子!”他敬佩地看着托尼。“这是你做的吗?” * * * 20分钟后,托尼自豪地带着普莱斯先生参观城堡。他们来到楼上,老人突然停在了卡托拉蒂的卧室门前。 “这是……不!不可能!莫奈的原作?” “是的,是原作。不过卡托拉蒂先生他不喜欢……” 来不及了。客人已经走进了卧室。他一瘸一拐地走近莫奈的画作,倚着拐杖开始细细鉴赏。 “太不可思议了。”他看了一眼托尼。“你知道吗,克劳德·莫奈是我最喜欢的艺术家之一。” “哦。”托尼心不在焉地附和道,回头瞥了一眼门口。他不想冒昧,可是这间卧室是所有人的禁区——连他自己都不能进来。要是让卡托拉蒂先生知道了肯定会大发雷霆。 “哦,不!”普莱斯先生惊呼着。“好像有什么东西溅到这里了。”他指着一个角落。 托尼向前倾了倾:“哪儿?” 突然间一只手枪抵上他的后背。“别动,否则我就赏你一个枪眼儿,你个神经兮兮的死基佬。” 第3.2章 伊莲和卡托拉蒂直到午夜过后才离开剧院。 整个夜晚恍如梦境,美好无比。歌剧结束后,卡托拉蒂带伊莲参观了后台,她亲眼见到了安德烈?波切利和其他剧组成员。伊莲很激动,波切利是那样富有传奇色彩,他本人甚至比在舞台上演出时更加魅力非凡。 伊莲以前在华盛顿看过歌剧,演出很感人,但根本无法与今天的演出相提并论。一百多年前,普契尼的不朽名作《蝴蝶夫人》正是在斯卡拉剧院首演,如今身处这座古老的剧院,欣赏由世界顶尖水准的歌剧演员演绎的这部作品,这将是伊莲永生难忘的经历。 劳斯莱斯往喷泉城堡开去,卡托拉蒂握住伊莲的手轻轻摩挲,还在谈论歌剧。伊莲很清楚他今晚想占有自己——显而易见,只是不知道这是否算“协议的一部分”,还有如果她不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你以前在美国生活过吗?”伊莲好奇地问。 卡托拉蒂扬起眉毛。“是的,你怎么知道?” “你的英语很标准。” “谢谢你,亲爱的。不过我不想谈论在美国的那些日子,”他心不在焉地摸摸脸上的疤痕,“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的我变了不少。” 汽车驶进私人车道,卡托拉蒂紧紧握住伊莲的手。“在我们共同推进计划之前,有一件事我们必须达成共识。” “你指的是?”伊莲不安地问。 卡托拉蒂转过头盯住她的眼睛。“你必须把纸币上每一处瑕疵都告诉我。每一处。” “我当然会。”伊莲答应道。 “不要像今天这样有所保留。” “不会的。”她摇摇头。 “很好,”卡托拉蒂笑着轻拍她的手背,“我最不能忍的就是背叛。” * * * 城堡大门已经打开,劳斯莱斯驶过保安室进入城堡。突然发现保安室没人,卡托拉蒂猛地转头盯着,眼神凌厉。 卡托拉蒂对司机说了些什么,有些忧心忡忡,他们简短交流了几句,卡托拉蒂看上去很生气。 车在院子里一停下,托尼从厨房跑出来,面色惨白。卡托拉蒂下了车,托尼上前用意大利语不停说着什么,同时挥舞双手,在为什么事道歉。他看上去害怕极了,伊莲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卡托拉蒂把托尼甩在身后,径直走入城堡。 “发生什么事了?”伊莲问托尼。 “噢,托尼惹大麻烦了,托尼这下惨了!”他搓着手飞奔回厨房。 伊莲看到卡托拉蒂正站在大厅里朝他儿子大吼。路易吉低着头,一脸羞愧。 “蠢货!”卡托拉蒂大吼道,还给了他一巴掌。“你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 路易吉说了些什么辩解的话。卡托拉蒂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伊莲想起歌剧开场前,他把手机关掉了,之后就再没拿出来过。 卡托拉蒂太生气了,他连伊莲也没看一眼,转身小跑上旋梯,扔下面颊红肿、呆立无言的路易吉。 伊莲本想问路易吉到底出了什么事,但一看他这副样子,还是走开了。 她慢慢上楼,小心翼翼地走进卡托拉蒂的卧室。之前她从没进来过,托尼领她参观城堡的时候,这里房门紧闭。房间里的所有家具都东倒西歪,抽屉散了一地。 卡托拉蒂正站在一只打开的入墙式保险箱面前,里面一捆捆全是钱,他在逐捆点数。 “妈的!”他骂骂咧咧砰的一声甩上保险箱厚重的钢质门。 “到底怎么了?”伊莲问。 卡托拉蒂猛地转过身,眼睛里燃起熊熊怒火。“他把你的钱拿走了,就这么回事!他妈的,800万欧元!” “谁拿的?”伊莲目瞪口呆地问。 “吉恩·拉斯特!” 伊莲呆住了,她环顾房间四周。拉斯特怎么进来的? “可是……他怎么进来的?” “还不是那个白痴托尼放他进来的。”卡托拉蒂烦躁地用手拢了一下头发。“简直不敢相信,他就这么大摇大摆走进来拿走了800万!” 伊莲回头看了看保险箱。“可是保险箱的门……” “我他妈把密码写在纸上,放在书桌抽屉里了。我比我儿子还蠢。”他又拢了一下头发。“我从来没想过有人可以越过这么多道……”他突然停下来,狐疑地看着伊莲。“他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伊莲不由向后退了几步,他的眼神很吓人。 “我不知道。” “他肯定是通过你找来的。” 卡托拉蒂猛地抓住伊莲的手腕。“他怎么知道你在这里?” “你弄疼我了。”伊莲把手挣脱出来。 卡托拉蒂盯着她,忽然神色一变。“你的手提箱!” 他迅速走出房间下了楼。伊莲跟上去,但是刻意保持了足够的安全距离,免得再被他抓住。卡托拉蒂从一楼进入东边的辅楼,来到伊莲的卧室。 他在房间四处查看,找到了伊莲的旅行箱。他一把拎起箱子扔到床上拉开拉链,粗暴地把东西都拖出来,扔得满地都是。尼克送的那只发条小火鸡掉在了地上。 “你到底在找什么?”伊莲把小火鸡捡起来。 卡托拉蒂在箱子的内衬里面发现了什么,他掏出一把小刀,在布上划开一道口子,取出一个化妆盒大小的黑色小盒子。 “这是什么?”伊莲问。 “GPS跟踪器。”卡托拉蒂凑近仔细观察,然后把它扔在地上,用脚跟踏碎。小盒子成了一地碎渣,一些电子元件滚落到地上。 卡托拉蒂用责备的眼神看着伊莲。 “我不知道有这个东西。”伊莲辩解道。“拉斯特肯定在偷放数据秘钥的同时藏了这东西。” 卡托拉蒂不说话,只是盯着她,呼吸粗重。 “难道你认为……难道你认为我会跟吉恩·拉斯特合谋?” 卡托拉蒂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随后忽然消了气。“没有,我当然不会这么想。”他伸手去够伊莲,但她退缩了。 “我不会伤害你的。”拉斯特轻轻抚摸她的胳膊。 伊莲咽了下口水。她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他又拢了拢头发。“我生气是因为从没有人能随便跑进我的房子,还做了这种事情……”他向窗外看去,“我的保安系统简直是个笑话!老天,我雇这些人都是干吗的?还有那该死的托尼……” “肯定不能全怪托尼。” 卡托拉蒂看着她,叹了口气。“是啊,你说得对,不怪托尼,他本来就像个孩子。”卡托拉蒂低头看向她的手,她还紧紧抓着那只发条小火鸡。小火鸡的一只塑料腿跌断了。 他伸手想拿过来看看,但伊莲抽开了手。 “很有纪念意义吗?”卡托拉蒂问道。 “是的。”伊莲正视着他的眼睛。出于某种原因,她不想让他碰这只小火鸡。 卡托拉蒂离开了房间。伊莲看着梳妆台上昂贵的肖邦项链,再看看手中的小玩具,心中感到无限讽刺。这个连小乞儿都不会多看一眼的破玩具,此刻在她心中比任何昂贵的礼物都重要。 * * * 卡托拉蒂回到楼下,倒了杯柯纳克来平复情绪。他从大厅的雪茄盒里抽出一支雪茄点上,然后缓缓绕着庭院散步,他睡前经常这么做。凉爽的晚风能舒缓思绪,清醒头脑。 他在水井边停下脚步,仰望东楼的窗口,那是伊莲的卧室。 你以前在美国生活过吗?伊莲这样问他。 乔吉奥?卡托拉蒂又心不在焉地摸摸脸上的伤疤,回想起当初决定去美国生活的情形。 第3.3章 卡托拉蒂出生在罗马的“影视城”片区,这里驻扎了大量意大利电影工业。然而这儿除了能让费德里科·费里尼之类的导演拍出不朽的电影作品之外,和其他普通城郊并无区别。乔吉奥小时候和父母以及四个兄弟姐妹挤在一间两居室小公寓里。他父亲是个泥瓦匠,母亲在一家制鞋厂工作。 乔吉奥是家里的老大。13岁的时候,他开始在街上游荡,拼命想找到任何可以赚钱的出路。 一个炎热的夏季午后,他悄悄从边门溜进一家有空调的电影院避暑。在这个湿热的下午,大银幕上正播放的一部电影改变了他的人生。当时放的是《教父》,这部电影当年横扫意大利市场。乔吉奥之前看过不少黑帮电影,但科莱昂家族在美国茁壮发展的辉煌场景完全刷新了他的世界观,他对此敬畏不已。对于这个年轻而易受影响的孩子来说,故事中虚构的人物都活灵活现起来,迈克尔、桑尼、弗雷多、唐·维托等等,他们在纽约过着危险、刺激、充满传奇色彩的黑帮生活,与卡托拉蒂眼前灰暗无望的生活恰好相反。 乔吉奥把这部电影看了16遍,直到影院经理逮住他并威胁要报警。从此他迷上了美国的一切。他开始阅读自己能接触到的一切关于美国的信息,很快就完全掌握了当时风行全球的“美国梦”的精髓——不论种族、宗教和文化的差异,任何人都能踏上这片“自由之地”,通过奋斗实现自我目标,美国的大门向任何人敞开。 这促使他在学校努力学习,尤其是英文课程,他怀着一种朦胧的想望,期待有一天能完成学业去美国成就大业。 他开始模仿美国人,模仿他们的穿着,模仿美国不同地区的口音,譬如德州、纽约,还有中西部的口音。他观看美国的电影和电视剧,甚至肥皂剧,每个细节都不放过。他像海绵吸水一般吮吸着这些知识,他告诉自己,等到了美国,他学的每一样东西都可能用得上。 乔吉奥想尽一切办法打零工,开始攒钱来实现他的美国梦。他通常是洗洗盘子、送送货或者拖拖地,但偶尔运气好的话还能在影视城的电影外景中当个群众演员。有一次他进入了费里尼的电影剧组,他亲眼见到了费里尼本人,尽管只有那么一瞬间。当时手边正好有一叠海报,他抓起一张跑去让导演签了名。这张海报成了卡托拉蒂最珍爱的宝贝。 服装是他的唯一开支,他觉得自己就是年轻版的迈克尔?科莱昂,他朋友说他也可能就是喜欢阿尔·帕西诺,那种皮肤黝黑,身材劲瘦的感觉。 “你穿得像个小混混。”妈妈常会这么批评他。 “我这是美式风格,妈妈。” “美国美国,”妈妈叉着腰叨叨,“你倒给我说说意大利人哪里不好了?” 乔吉奥只能无奈地看着妈妈,他妈妈根本不懂这些。 * * * 有些闲钱的时候,他就乘公交车到威尼托区去看那些穿着时髦的漂亮女人。他会在格兰·多尼咖啡馆或巴斯咖啡馆找好绝佳位置,点上一杯内格罗尼酒,喝得能多慢有多慢,直到服务生来赶他。 这里能看到那些极品尤物,身穿米兰新款时装,在街上走来走去,用矜持的语调互相交谈,进商店去随便逛逛,或者坐在户外的桌边喝卡布奇诺,优雅地把精心护养的修长双腿交叠摆放。这里汇聚了全世界最漂亮、最富有且受过高等教育的女人,他最爱呼吸她们身上的香水混合在一起的芳香。 迷人的、香甜的、高级的味道…… 乔吉奥知道在这些装扮精致的富婆面前他根本不算什么,顶多只是一个下颌方正,黑眼睛,长相漂亮的邋遢小鬼。他时常想引起她们的注意,偶尔对方目光中会有一丝兴趣,然而下一秒对方注意到他廉价的对襟夹克和有色差的尖头鞋子,就会立刻移开目光,仿佛他就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乔吉奥暗暗发誓,总有一天他要去美国建功立业,得到无数这样的美女。然后和迈克尔·科莱昂一样,跟其中一个结婚生孩子,再留三四个女人做情妇。他要做那种超级有钱超级英俊超级无情的男人,把女人当成一次性用品,就像香烟一样,抽完就扔掉。 * * * 17岁时,乔吉奥的梦想开始有了实质性的进展。 一个移民到美国的叔叔这年回来探亲。希尔维奥?隆巴迪长得鼠头鼠脑,大腹便便,他从前在佩斯卡拉长大,乔吉奥称他为希尔维奥叔叔。他最早是偷渡到美国的,现在在曼哈顿经营一些进口生意。乔吉奥觉得他的生意只是明面上的掩饰,暗地里其实是个像唐·科莱昂一样厉害的黑手党。他穿细条纹衬衣,戴金色袖扣,抽浓郁型雪茄烟。绝对是黑手党。 希尔维奥马上就喜欢上了乔吉奥,因为他只用英语称呼自己。 “那么,你喜欢美国吗,乔吉奥?”一天,他喷着烟问乔吉奥。 “当然,我超喜欢美国。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去美国。” “你英语讲得和我一样好,怎么练出来的?” 乔吉奥耸耸肩:“电影院。” 希尔维奥打量了他一下:“你自己想办法到美国来,到了那儿我会帮你找份工作。”他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银色名片盒,抽出一张名片递给乔吉奥。 事实上希尔维奥觉得以后根本不会再见到这个侄子。 他真是严重低估了乔吉奥·卡托拉蒂。 * * * 三个月后,乔吉奥站在自家破败的小公寓门口,手里提着一只塞得满满的行李箱。他的父母此刻都蜷缩在沙发上看电视。 乔吉奥模仿迈克尔·科莱昂用英语说:“希尔维奥叔叔给了我一个无法拒绝的提议。” 他的父母对视着,一片茫然。 他们都不懂英语。 * * * 一艘名叫比安卡号的货轮停泊在的里雅斯特湾。卡托拉蒂为了偷渡到美国,向船长支付了大约1000美元的里拉,但被要求等船进入公海,他得上甲板跟船员一起干活。 第二天清晨货轮就出发了。乔吉奥望着渐行渐远的意大利海岸线,没有丝毫的留恋与不舍。这艘巨大的集装箱船突突前行一路南下,穿过亚得里亚海,绕过南意大利的“靴尖”。 “总算摆脱了。”乔吉奥喃喃自语,最后看了一眼祖国,它最终沉入了地中海波光粼粼的蓝绿色海面。 * * * 比安卡号上有一队国际商业海员,而且让人高兴的是,大家都用英语交流。船长让一个叫安德烈的瑞典小伙指导乔吉奥学习船上的活儿。安德烈生得很结实,一头金发,教得认真踏实。 第一天,安德烈教乔吉奥打几种最常见的水手结,收帆结、牵引结、帆脚索、双套结等等。卡托拉蒂发现船上的活儿都很累人,譬如刷漆、接绳结、清扫,但他很享受这些。 船和船上所有的设备都让他着迷,他没完没了地向安德烈发问。瑞典小伙也极热情,很有使命感地知无不言,他是新手,最近正准备参加水手资格考试,并憧憬着有朝一日当上船长。 “这艘货轮跟其他货轮相比如何?”乔吉奥问道。 “比较小。比安卡号长162米,宽23米,装载量1100 TEU……”“什么是TEU?” “标准箱。一个标准的40英尺集装箱载重为2个标箱。也就是说这艘货轮可以装大概550个集装箱。” 为期一周的航程将近尾声,卡托拉蒂已经对这艘船的性能和运行了如指掌。他把这些牢牢记住,心想将来说不定会派上用场。 一天夜里,他们远眺黑暗的海面,安德烈问他:“乔吉奥,你是不是也打算到集装箱船上工作?” “不是。我打算将来要拥有一支船队。” * * * 接近美国东海岸的时候,他们遭遇了一场可怕的风暴。比安卡号像一个毫无分量的软木塞一样,整夜被海浪颠来抛去。卡托拉蒂晕船厉害,不停地向一个铁皮桶呕吐。 风暴最终在黎明时分平息了,海面平静下来。 乔吉奥把水桶拿到甲板上去清理,走到船尾的时候,发现有几根缆绳从后部的集装箱堆上掉入了水里。缆绳紧绷,随着波浪不停晃动。 卡托拉蒂抬头一看,集装箱堆有一块缺口,一只箱子不见了。 他飞奔到船头,把这事告诉安德烈。 “集装箱掉了!”安德烈高喊起来,“集装箱掉了!” 船长命令货船停止航行。调来吊车,花了一个多小时才把这个矩形大铁块重新吊上船并固定好。 “幸好你注意到了,”重新起航后,安德烈高兴地对他说,“我们差点就要把这东西在水里一路拖回纽约了。” “船上的人不会感觉到阻力吗?”卡托拉蒂问道。 “你在说笑吗?发动机动力十足,这么一点点小阻力是感觉不到的。” * * * 当比安卡号驶进纽约港的时候,乔吉奥爬回狭小的藏身处,也就是船锚储藏室的一堵假隔墙后面。 他们驶过总督岛,乔吉奥从舷窗偷看自由女神像。 亲眼目睹这座他之前在照片上见过无数次的丰碑,他激动地起了满身鸡皮疙瘩。把这些疲惫的、无家可归的、饱受颠沛的人们,一起交给我…… 乔吉奥觉得自己或许贫穷,但一点也不疲惫,更没感觉“颠沛流离”。他觉得自己生来要成就大业。美国,这块充满机遇的土地,将使他获得一切。 很快,他就要离船登岸,踏上美国。 很快,他就要成为真正的美国人了。 第3.4章 看到卡托拉蒂出现在家门口,希尔维奥叔叔惊呆了,但他依旧信守承诺,将外甥领进门来。公寓里乱糟糟的,他让乔吉奥睡在客厅的沙发上,还帮助这个头脑极其活络的晚辈办妥了假出生证和驾照。 卡托拉蒂很快就发现这个大腹便便的叔叔根本算不上什么唐·科莱昂,只不过是个混迹纽约大都市的二流罪犯。希尔维奥做的营生五花八门。他贩卖假劳力士表,在公寓外经营一个小规模押运生意,为一个不知名的成人电影制作人提供“男女演员”,做点可卡因交易,最近又拓宽了业务领域,开始伪造文件,比如大学文凭和社保卡。 公寓里总是有女孩留宿。卡托拉蒂刚到的时候,公寓里就有一个自称“凡塔西娅”的棕金发女郎。她参与了希尔维奥制作的一部影片。她后腰有一个巨大的文身,手臂上有注射毒品后留下的针眼,一对硅胶假胸足有篮球那么大。 一天晚上卡托拉蒂醒来,发现她正跪在沙发边,在毯子底下抚摸着他的下身。他喘息不已,虽然拼命压抑可还是忍不住勃起了。接来下那个女孩就蹲在他面前用舌头取悦他。 在这个过程当中,希尔维奥打开卧室的门,穿着脏兮兮的浴袍和拖鞋经过。但他只是瞥了他们一眼,又继续朝着厨房走去。 过了一会儿,他啃着一块熏牛肉三明治回来了。他杵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好像被电视上什么有趣的画面吸引住了一样。片刻后,他就走回卧室关上房门。 卡托拉蒂整晚在沙发上辗转难眠,不知道叔叔第二天会对他做什么。 让他吃惊的是,当他第二天一早去厨房吃早餐的时候,希尔维奥端了一杯咖啡在他面前,咯咯作笑。“你那家伙大得像马一样,乔吉奥。你想不想参演我的成人电影?” * * * 乔吉奥·卡托拉蒂对当情色明星没什么兴趣。他想成为有钱有权的黑手党,就像《教父》里的角色一样。 他开始帮叔叔卖假表。希尔维奥在曼哈顿下城占得了一点少得可怜的劳力士假表市场份额,可是黑手党也在抢这块蛋糕。局势开始白热化。希尔维奥几年来一直在发展他的货源,他的上家是两个胆小的台湾进口商,从远东地区直接拿货。 乔吉奥非常善于招募销售人员并训练他们上街兜售手表。 问题在于他们没有足够的货量来跟黑手党竞争。黑手党控制了纽约地区的所有码头。当时,希尔维奥和他的台湾合作伙伴花钱雇人把手表藏在行李箱里搭乘飞机走私进来。 有天晚上他们在一家意大利餐厅用餐,卡托拉蒂问:“你们为什么不直接运一整个集装箱过来?” “我们怎么过得了海关?”一个台湾商人说,“你真是太天真了。” “很简单,”乔吉奥回想起自己乘船偷渡的经历,“你可以在船只后面拖一个集装箱。” 大家都笑了。“你到底在说什么?在船后面拖集装箱?你威士忌喝多了吧,小伙子!” 他们又一阵大笑。 乔吉奥从口袋里抽出一支笔,抓起一张纸巾开始画起草图来。“如果造一个这样的集装箱,两端锥形,就可以把它拖在船后面了。然后,等到船抵达纽约港时,你可以用汽艇把集装箱抬上来,再运到其他地方卸货。” 三人面面相觑。 再也没有人发笑了。 * * * 进口商在台湾特别定制了这种潜水式集装箱。箱体完全防水,用铁板精密焊接而成,两端渐渐变窄呈锥形以尽可能减少阻力。箱体设有一个密封舱口来装卸货物。整个集装箱活脱脱一只巨大的灰色雪茄。 集装箱船从台湾岛至纽约的首航天衣无缝。船拖着“雪茄”进港,希尔维奥和卡托拉蒂坐着一艘租来的大型汽艇绕到船后,轻而易举地勾住箱体。 他们把集装箱拖到泽西海岸的一个偏僻处,然后把所有货物转移到一辆等候在那儿的卡车上。接着他们把集装箱注满水沉到水下,用一个浮子标记方位。集装箱随后会再被同一艘船拖回台湾,再次使用。 没过几个月,希尔维奥的假劳力士表生意就蒸蒸日上了。这项业务赚的钱比其他所有业务加在一起都要多。 “你干得不错,乔吉奥,”他说道,“我要提拔你做我的合伙人。” 好几个月又过去了,乔吉奥很快意识到希尔维奥根本无意让自己做合伙人。 卡托拉蒂也不想再把其他好点子浪费在这位贪婪而且不知回报的叔叔身上了。 * * * 在一批新货即将到达纽约的前两晚,卡托拉蒂故意扛了一箱劳力士到时代广场,他知道那里是黑手党的地盘。没过多久他就被人从身后抓住了衣领。接着他被拖到一条小巷里,一只手紧紧掐住他的喉咙,狠狠将他往砖墙上撞。箱子掉在了地上,一些手表散落在路面上。 “你他娘的以为自己在干吗?”男人说道。他长着一张斗牛犬一样的脸,面相凶狠。 “我想和你们老板做笔交易,”卡托拉蒂咕哝道,“我有些东西想卖给你们。”斗牛犬大笑起来,一股大蒜味喷到卡托拉蒂脸上。 “我知道可以从哪儿弄一整个集装箱的假劳力士。” 这个恶棍渐渐放松了钳在卡托拉蒂脖子上的手,让他慢慢从墙上滑下来,直到他双脚落地。他捡起一块手表。新款,之前没有在纽约卖过,是一块山寨劳力士海居者。 他扬起眉头打量着卡托拉蒂。 * * * 半小时后,卡托拉蒂走进了纽约时装区的一间废弃仓库。 “坐下。”斗牛犬厉声喝道,把卡托拉蒂推到一张用螺钉固定在地面的椅子上。 腐臭的仓库里只有一张摇摇晃晃的木桌和几张折叠椅。水泥地上零零散散地扔着几个啤酒瓶和一些烟头。地上还有一些深色、黏糊糊的斑点,可能是干了的血迹。卡托拉蒂努力不去注意这些。 一个黄褐色皮肤的高个子走了进来,肩上披着一件看上去价格不菲的羊毛大衣。他戴着黑色皮手套,抽一支细长的雪茄。 他一口一口地喷着烟,打量着眼前这位年轻的意大利人。 这家伙看来有点来头,卡托拉蒂寻思着。直觉告诉他这家伙是乔伊·罗素,一个在假劳力士生意上投入很大的黑手党头头。 “维托跟我说你知道手表集装箱的一些事情,你还想做笔交易。” “没错。”卡托拉蒂说。 他暗暗笑着。“小家伙,你还挺有种的,我挺佩服你。你这样的小流氓,想要跟乔伊·罗素做交易。他有蛋子儿吗,维托?”他打了一个手势,“简直跟种马一样。” 维托咯咯地笑了。 罗素拿起一块劳力士山寨表检查起来,对着灯泡前前后后地看着。“不错。其他的表在哪儿?” “我就是来把这个消息卖给你的。” 罗素笑了,露出一口梭鱼般锋利的牙齿。“你在胡扯,小鬼。知道为什么我晓得你在鬼扯吗?因为我对纽约每一条假表进口渠道都了如指掌。根本不可能有我不知道的集装箱运得进来。” “它正在路上呢。”卡托拉蒂说。 “哦?”罗素回头瞅了一眼手表。 卡托拉蒂一言不发。 维托揪起他的衣领,但被罗素阻止了。 “你想在这条消息上捞多少钱,小鬼?” “5000。一半预付,另一半等你拿到手表后再付给我。” 罗素瞥了一眼维托,又打量了一会儿卡托拉蒂这张年轻、坚毅的面庞,一边抽着雪茄。他掏出钱夹。 “老板,我觉得我们不——” “我不是雇你来觉得的,维托。” 罗素点了25张挺括的百元新钞,递给卡托拉蒂。 卡托拉蒂把钱装进口袋,提心吊胆地看着他们。“我们去公共场所。到时候我会告诉你们去哪里提货的。” * * * 他们载着卡托拉蒂到了下东区的一家意大利餐厅,并从他口中得知卡车从杰西海岸装载后会走哪条线路。他并没有透露这些手表是怎么从台湾运来的。罗素问的时候,他说自己不知道。他得留着这个筹码以后再用。 卡托拉蒂用这些现金住进了中城的一家高档酒店,但他被持续监视了。第二天早上,他去购物,给自己买了一件定制西装,像是乔伊·罗素常穿的那种。 他到哪儿都有人跟着。 * * * 大概到了第二天晚上11点,罗素的手下拦住并劫持了希尔维亚的卡车,希尔维亚和他的两个帮手在街上呆若木鸡。 当晚,乔伊·罗素一直严阵以待。他不知道自己搅了纽约哪个家族的生意,但知道他们肯定会报复的。 可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 * * * “这他娘的小鬼到底为谁卖命?”罗素问道,扫视着手下的一张张面孔。维托和其他几个伙计正在他的办公室里坐着。 “他不是康迪的人,我查过了。”维托说。 “也不是莫雷利亚的人。他的手下我都认识。” “那到底是谁的人?”罗素问道,“或许是拉斯维加斯的哪个家族在背后?” “不是,”维托说,“他们不做中国表生意。” 乔伊·罗素和他的手下百思不得其解。他们打劫的这一整车卡车简直就像是从天而降。 * * * 第二天他和维托来到卡托拉蒂住的酒店,没有敲门径直走进了他的房间。 “消息不错,小鬼,”罗素把剩下的2500美元递给他,一边赞赏地打量他的新西装。“有我挺你,你会有作为的。现在你得告诉我你到底为谁卖命?肯定不是曼哈顿地头上的帮派,我他娘的晓得的。” 卡托拉蒂闷不吭声。他和叔叔都是无名小卒,在这条道上简直不堪一提。但眼下他的微不足道恰恰对他有利。 罗素走到他跟前。“好吧,那这些手表呢?你得告诉我是怎么运到这里的吧?” “我说过我不知道。”卡托拉蒂回答。用潜水式集装箱走私的点子太有价值了,怎么能随随便便地拱手让人呢?他打算也把这个点子卖给他们,就像那个卡车的消息一样。但要价会更高。“如果你们退后,给我点喘息的空间的话,我会帮你们找出来的。我觉得他们在采用一种新的走私手段。” 罗素和维托面面相觑。 “新手段?你在说什么?” 卡托拉蒂耸耸肩。“一个从未有过的绝妙法子。跟集装箱船有关。” 罗素看着维托。“你信这个小鬼吗?”他走向卡托拉蒂。“就算一只蟑螂在码头上崩个屁我都会知道。事实上它们还要经过我的批准呢。我说的没错吧,维托?” “它们要经您许可。”维托说。 “所以你说什么‘新法子’简直就是在胡扯,小鬼。” “卡车那条线索我说得没错吧?” 乔伊·罗素叹了一口气,瞥了一眼维托。“好吧,小鬼,你赢了。维托,我们给他点空间吧。” * * * 一连几天,乔吉奥?卡托拉蒂一连几天都在绞尽脑汁想着该怎么办。他知道自己肯定无法脱身了,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事实上,他自己也不知道捅了多大的篓子。他拿到的那些钱根本撑不了多久。他向罗素出卖了叔叔,已经被叔叔盯上了。用不了多久罗素就会发现希尔维奥究竟是谁——无名小卒。卡托拉蒂知道自己到时候一定麻烦大了。他们为了得到潜水式集装箱的消息会狠狠揍他的,甚至还可能要了他的命。希尔维亚也在劫难逃。 他决定再跟罗素谈谈。 “我改变主意了。”他被热情接待并领入罗素的办公室。 这个黑帮头目缓缓地站起来。“你说什么?我们都说好了的。” “交易还作数。但我不想要钱了。” “那你想要什么?”罗素狐疑地问道。 “我想要在你手下谋一份工作。一个好工作。” 罗素和维托面面相觑。 “不是什么小喽啰。要有分量的。” 罗素打量了他一会儿,然后从桌子后绕出来。卡托拉蒂心跳加速。 罗素热情地搂住他的肩膀。 “我很荣幸,小鬼,你想来为我效命。”他看了一眼维托。“让我觉得自己好像是他妈的业界楷模一样。”他拍了拍卡托拉蒂的背。“你把我想要的消息给我,我会很乐意给你在组织里安排一个位置的。我们有的是空缺。对吗维托?” “嗯,当然,老板。” * * * 卡托拉蒂离开后,维托说:“你为什么跟他这么说?” 罗素耸耸肩。“让他更卖力啊。” * * * 卡托拉蒂离开后一小时,罗素的一个手下走进了他的办公室。 “我知道那个小孩的身份了。” “怎么说?” “他叫乔吉奥·卡托拉蒂。是从一个办假驾照的人那里找到的线索。他为他叔叔办事,一个叫希尔维奥?隆巴迪的家伙” “希尔维奥·隆巴迪?从来没听过。” “这不奇怪。那个人是个无名之辈。拍色情片、在下东区做点二流的押送生意。他什么都不是,老板。” 罗素熄灭了雪茄,思索着。 * * * 第二天,当卡托拉蒂吃完晚饭回到酒店时,他发现两个打扮整齐、西装革履的男人坐在大堂里。 他一走进电梯,那两个人就站了起来,向他走来。 电梯到了三楼,他的心脏怦怦跳得厉害。他开始在心里盘算,走运的话,他可以从房间的防火梯爬下去脱身。 他走出电梯回到房间锁上房门,却发现还有两个人在房里等着他。 床上放着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小包,敞开着。里面装着五只劳力士海居者,包装盒还没有打开。 希尔维奥。他该死的叔叔陷害了他。不然还有谁会把这些表放在这里?他在纽约没有其他敌人。 “FBI。”其中一人出示了徽章说道。 另一个人把他按压在地。 “你被捕了,愚蠢的意大利佬。” * * * 乔吉奥?卡托拉蒂被带到了曼哈顿中城北分局。他发现周围全是社会底层的人——妓女、皮条客、毒贩、强盗和他们的受害者。 他拍了照,留了指纹,两项罪名记录在案:走私非法商品以及违反美国移民法。两项都是重罪。一位负责文书的警务人员好心地提醒他可能面临最多五年的有期徒刑。 他没有行使打电话的权利,因为根本没有可以联系的人。 他被带到法庭,站在一个女法官跟前。这个西班牙裔女人从法官席位上向下凝视着他,好像他低贱得如同蝼蚁一般。卡托拉蒂隐隐约约地听到她与负责逮捕的警官交谈时提到:“本州规定——”“——建议保释金设为——”“走私劳力士假表——” 法官向他发问。 “什么?”他迟钝地问道。 “我说,你是否有委托律师代理此案?” 卡托拉蒂面无表情地盯着法官。这个问题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他这一辈子完了。 “你有律师吗?”法官又问道。 “律师?呃,没有。” “那么本院将指派一名律师。在开庭前你将被收押,将或可缴纳10万美元取保候审。”她敲了一下法槌。“下一个。” 卡托拉蒂已经记不得是怎么被带到监狱的了。 * * * 卡托拉蒂彻底绝望了。在美国才待了八个月就被捕了!还无处求助。 他这辈子已经没有希望了。 第二天一早,牢房大门哐当一声打开了。卡托拉蒂在床铺上蜷成了一个球。 一位英俊整洁、身着蓝色细条纹西装的男士走了进来,一手提着公文包,另一手提着一张小金属折叠椅。 “您好,卡托拉蒂先生,”他随即坐下,“我是斯蒂芬·佩蒂特,法院为您指派的律师。能否告诉我事发经过?” 卡托拉蒂直视着对方的眼睛。求生的意愿顿时燃起。 “他逼我这么做的。”卡托拉蒂脱口而出,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是谁逼你?” “我的叔叔。他——他说如果我可以到美国来,他会给我一份工作。我不知道他是个罪犯,”卡托拉蒂开始抽泣,但努力克制自己故作羞愧,“他告诉我我必须要卖那些表,否则他就把我轰到大街上去。” “你叔叔是谁?他叫什么名字?” 卡托拉蒂拭去眼泪。他犹豫了一番,想起了黑手党的缄默法则。不过希尔维奥不是黑手党,只是个小骗子,无名之辈。“他叫希尔维奥·隆巴迪。” * * * 斯蒂芬·佩蒂特第二天又来了。 “你叔叔没问题,”他说,“警方搜查了他的公寓,什么都没发现。” 我早该知道他会有所准备的,卡托拉蒂想到。“我叔叔阴险得很。我不该来美国的。”他又开始哭了。 佩蒂特同情地抓住卡托拉蒂的肩膀。“听着,你只是个被人利用的年轻人。我已经跟地方检察官说过了。他感兴趣的关注的重点不是毁掉你的一生——而是如何阻止这些假劳力士流入市场。市长对他施压。这对旅游业不利——在时代广场买表的游客被欺骗钱财,他们向警方举报。”他顿了顿。“你应该给他们一点线索,让他们可以寻到这些假表的源头……” 卡托拉蒂犹豫了。这是他唯一的筹码。“我……我不确定。” 佩蒂特亲密地靠上前来。“听着,我知道意大利人的风格,希尔维亚又是你的亲戚。但是你得为自己着想。美国可是个自相残杀的地方,尤其在纽约。如果你知道你叔叔的供应商是谁,我就可以向法官申请酌情减刑。你可以认罪,然后服六个月的刑,判决会缓期执行。你一天都不用在牢里待着。” 卡托拉蒂并不了解美国的司法体系。可认罪听起来很危险。 “你确定吗?” “当然了,我是你的律师。这叫认罪协商,常见得很。你同意认罪并交代假表的来源后就没事了。没人对惩戒你这种小角色感兴趣——我们的监狱太挤了。”佩蒂特走上前来。“你正视着法官承认错误,表示歉意并说明已经真心悔改。你是初犯,法官象征性地对你略施惩戒就会放过你的。” 卡托拉蒂害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 * * * 一位面容尊贵的男人坐在法庭的法官席位上。他面容粗犷,头发浓密,发型考究。他俯视着卡托拉蒂。 “法庭获悉被告希望从无罪答辩改为认罪答辩,对吗?”他说道。 “是的,法官大人。” 法官看了看其他人。“各方都同意吗?” 斯蒂芬·佩蒂特点点头。“是的,法官大人。” “地方检察院同意,法官大人。”地方检察官说道。 卡托拉蒂如释重负。 法官俯视着他,好长时间都没有说话。“这个城市之所以犯罪问题横生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人,有这样的害虫非法入境欺骗我们的良民,把假货、毒品还有天晓得的其他什么东西卖给他们。你们对这个伟大国家的法律嗤之以鼻。你们对善良、体面的美国人毫不尊重。”法官正义凛然,声音都发颤了。“有的司法体系纵容你们这些人。但在曼哈顿,我们依法严办。” 卡托拉蒂惊慌起来。他瞟了一眼斯蒂芬·佩蒂特,可这人只是站在那儿,十指交叉,一动不动地盯着法官。 “乔吉奥·卡托拉蒂,你在藏有假货的酒店房间内被抓获,并意图出售这些商品。为以儆效尤,本庭判处你于纽约州阿提卡监狱服刑五年,服刑期满后驱逐出境。” 卡托拉蒂感到天旋地转。斯蒂芬·佩蒂特镇定地合上了他的公文包。 “一定是弄错了!”卡托拉蒂喊道,法警抓住了他的手臂。“我的律师骗了我……我是无辜的!我是被我叔叔陷害的!我是被陷害的!” 他一边喊着一边被拖走。 他突然间瞥到了乔伊·罗素,这个人正站在法庭后排。 罗素的脸上浮现一丝微笑。 第3.5章 在阿提卡州监狱,这个英俊的意大利青年遭受了非人的折磨。 卡托拉蒂的人生跌入了人间炼狱,刚进监狱的前几周他每晚被当成性奴拍卖,就像一块上好的牛排一样。他每次都对那些施暴者又抓又咬,但换来的却是被对方打得伤痕累累,鼻子、下巴、几处肋骨、双手手腕都骨折过,当然结果总是他落败。当态势稳定下来,三个监狱恶霸决定共享他。于是每晚他就轮流被关进对应的牢房遭罪。他保持理智没被逼疯的唯一方法,就是告诉自己幸好没被他们弄死。 他对天发誓,总有一天,他遭的这些罪,都要从他们三个身上讨回来。 随着时光的流逝,卡托拉蒂对美国的政府和法律体系产生了深深的厌恶。对他来说,只因为卖了几只假表就被判刑入狱,还要接受这无休止的折磨,简直不可想象。 “自由之地”、“每个人都能享受自由与正义”,他觉得这些口号全是笑话。美利坚合众国就跟意大利一样腐败,法官、律师、罪犯之间相互收买沆瀣一气。斯蒂芬·佩蒂特被乔伊?鲁索收买了,另外据他所知,地方检察官也被鲁索收买了。 卡托拉蒂被判入狱一年以后,乔伊·鲁索利用他设计的那种防水箱运了大量海洛因到纽约。 * * * 在阿提卡州监狱服刑两年零三个月八天以后,乔吉奥·卡托拉蒂被释放了。 才22岁,他就成了一个废人,在恍惚麻木中被驱逐出境了。 这次,当他乘坐意大利货轮被遣返(美国移民局付费),经过自由女神像时,他似乎看到她正露出讥讽的笑容。 第3.6章 当乔吉奥·卡托拉蒂回到意大利,他觉得自己像是一条丧家之犬,再没脸面对自己的家人和朋友。他没回老家斯纳斯塔,而是在米兰一个破败的街区住了下来,在一家鞋厂当劳工,就跟他可怜的母亲一样。 但乔吉奥·卡托拉蒂是个永不言败的人,他鼓励自己,猫从高空掉下总是四脚落地,不会摔死。 在米兰期间,卡托拉蒂观察到,跟美国相比,意大利在仿冒品销售方面还望尘莫及,尤其是意大利本土的名牌服饰。他开始考虑,既然住在这个世界时尚产业中心,也许自己可以在这方面打拼出一份蒸蒸日上的事业。近水楼台先得月,他可以迅速拿到最新设计,打败市场上的竞争对手。 卡托拉蒂明白,要想进入A货设计生产市场,他需要一个活动生产基地,另外前端得开展一项合法生意以掩人耳目。 在阿提卡监狱时,他一直耳听八方,学到不少不同寻常的方法来引诱别人为自己做事的不同寻常的方法。 经过几个月的调研,他把自己的选择缩小到一家特别的公司。那是一家印刷机构,公司名称为“每日印刷共同股份公司”,位于米兰东部,距离米兰市中心有一小时车程。 这家公司有一些印刷机,一个大型图形设计部门,还有很多地下室和仓库。 公司老板是一个52岁的米兰商人,叫雷吉奥·马蒂诺,他在这片区域还有好多公司,堪称这个社区的栋梁。 他真是一个完美的下手对象。 * * * 工作日的每天下午4点到5点,雷吉奥?马蒂诺总会去杜林大街的同一家茶室,点一杯法国白兰地,抽着雪茄翻看《每日》杂志。 一天,他刚走出茶室,就撞上了一个拎着一大袋食物的金发女孩,或者说,是她撞上了他——她走路时没看路。她摔倒在湿漉漉的人行道上,西红柿和苹果滚得满地都是。 “小姐,你还好吧?”雷吉奥拉住她的手想把她搀起来,“真是很抱歉……” “我的脚踝,”她惊慌地朝后退去,然后抬起头看他,那双蓝色的大眼睛勾魂摄魄,他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他在她身边蹲下,看起来她还不到16岁,仔细一看他觉得更像14岁。 “我扶你去我车上吧——我送你去医院。”雷吉奥伸出手臂圈住她将她扶起,搀着她走到车边。 “我没事,真的。”虽然她这么说,他还是打开车门将她扶进去。 “我去把你的东西捡起来。” 当他在人行道上弯腰去捡那些蔬菜和水果,他怀疑有没有人看到刚刚发生的事情。但在他看来,天下着雨,行人匆匆而过,不会有人留意他。 雷吉奥上了车,看到女孩正在检查她纤细、精致的脚踝,他简直没法把视线移开。 “我的脚没有伤到骨头,”她说,“可不可以直接送我回家……” “当然。”他说着发动了引擎。 她跟他说了自己的住址,他一边开着车,时不时扭头看看她,礼貌地跟她对话。她来自翁布里亚1的一个小村庄,正在秘书学院上学,平时跟她做裁缝的姐姐住在一个公寓里。 “这辆车真漂亮。”她环顾着车内惊叹道。 “谢谢夸奖。”雷吉奥很自豪,这是一辆1967年产的蓝旗亚2,他一直细心保养。 她在按摩自己的脚踝,金色的长发盖住了她年轻的脸庞,她真是天生尤物。雷吉奥祈求上帝能帮自己消除脑中那些不可告人的想法。 到了她住处附近——米兰东北部一个破败的街区——她引导着他穿过几条街,轻声说道:“我就住在这。”她看起来很羞愧。 雷吉奥把车停在那栋破旧的楼前,下车绕到她那侧的车门边,挎过她那袋食品把她扶下车,两人一起走进昏暗的大楼入口。 “我住在五楼。”她说着朝楼梯走去。 “没有电梯吗?” “没有,但我可以自己走上去的。” 雷吉奥搀着她上了两级阶梯,但显然这个可怜的女孩真的痛惨了。他弯下腰抱起她,努力不发出声音。 “你真强壮。”她轻柔地说着,两手环住他的脖子。 雷吉奥满足地笑了,抱着她一级一阶一阶级爬上楼梯,尽量显得毫不费力。她甜美的香水味飘进他的鼻子,又让他心猿意马。他每次低头瞟到她那张精致的脸,总觉得她淡蓝色的眼睛里满是迷离。 他感觉到自己下身勃起了,他真恨自己——她还只是个孩子! 当他们终于到了5五楼她的住处门口,他轻轻将她放下,气喘吁吁,他的额头渗满了汗珠。 “太感谢你了!”她说着,在包里摸索着找钥匙,那只受伤的脚踩在高跟鞋上,整个人摇摇欲坠。她打开门,两人走了进去,雷吉奥搀着她坐到那个脏兮兮的沙发上。 这个单间公寓光线昏暗,很是压抑,而且充斥着一股陈腐烟草的味道。有两张单人床,一张破旧的咖啡桌,还有一个衣柜。让两个年轻小姐住在这个地方真是糟糕极了。不过至少房间有一侧相对干净整洁——四处散落着一些女孩用的小玩意儿。 “你姐姐在哪儿呢?”雷吉奥问道,用手帕擦着自己的光头。 “她上夜班。” “这样啊。”她把腿抬到桌上。他偷瞄了一眼那光滑美丽的腿,然后迅速移开视线。 “可不可以请你去冲咖啡?”她问道,“你肯定也渴了吧,抱着我上了这么多楼梯。” 雷吉奥看了一眼手表。他得赶回家了……而且他不敢信任她。这些年来他也开过几次小差,但跟他认识的大多数男人不同,他是个忠诚的丈夫。他不需要这样的诱惑来毁掉自己的名声。 雷吉奥走进位于公寓角落的微型厨房,冲了两杯咖啡端到客厅。 “谢谢你。”她感激地说着,喝了一口,“可不可以请你去浴室帮我拿点阿司匹林?” 他放下杯子走进那个小小的浴室,打开药柜(这里仅有的小家具)——里面只有一管牙膏,一个安全剃刀和一瓶阿司匹林。 “你们两姐妹住在这儿多久了?”他大声问道,尽量显得只是随口一问。 “才几天,还没来得及把我们之前住处里的东西搬过来。” “原来如此。”如果不是她这么说,雷吉奥会以为是个单身汉住在这儿,而且还是个邋遢鬼。 他把阿司匹林给她,看着她吃下了一片,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这垃圾玩意儿味道糟糕极了,但抱着一个人爬上五楼,他真是口渴得很,所以他喝了两大口。 “好了,我真的得走了。”他冲她笑着说道。 “走之前可不可以再麻烦你帮我做件事?”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什么事?” “可不可以帮我从冰箱里拿点冰块过来?我想冰敷一下我的脚踝,免得它肿起来。” 雷吉奥再次走进小厨房,从冰箱里取出冰块,用擦碗的干毛巾包着带回给她。 “你真是太好了,”她轻柔地说,“真是太不好意思了这么麻烦你……” “没事的。” 她身体前倾去够她脚踝处的高跟鞋搭扣,但很尴尬,够不到。“你能帮我……” 雷吉奥吃力地吞了一下口水,然后单膝跪在她身前。为什么他在做这个?他当然知道为什么。 手颤抖着,他解下了搭扣脱下了高跟鞋。他凝视着就在眼前的脚踝,看起来一点都没肿。事实上,这是他一生中见过的最美丽的脚踝。 突然,他眼前出现了两只脚踝,三只脚踝,然后又四只…… 没法控制自己的身躯,他向前倾斜,痉挛着倒在了地上。 * * * 乔吉奥?卡托拉蒂从衣柜里冒了出来。 “他昏过去了?” “没知觉了。”波琳娜说着,翻起雷吉奥的眼睑。她15岁,是个染上了毒品的妓女,乔吉奥选中她的时候,她正在雷纳托塞拉大街上拉客。 “动作快点,他很快就会醒来的。” 波林娜脱掉自己的衣服,乔吉奥迅速打开床下的摄像灯,摆好三脚架和反光伞,然后拿出剩下的道具——两个泰迪熊玩偶,一个心形枕头,还有一些教科书——随意地摆在他们四周。 “把他扶起来。”乔吉奥说着,两人一起吃力地把这个毫无知觉的男人从地板上拉起来,给他摆了一个跪姿,用沙发扶手支撑着他。 波林娜已经穿上了女生校服的上衣——一件白衬衫和一件绣着红色字母校徽的黑色毛衣。腰部以下,她一丝不挂。 她坐在床上直接面对雷吉奥,分开双腿,她刚剃了毛的阴部几乎贴到他脸上。 乔吉奥盯着摄像机镜头。“很好,把他的手放在你大腿上……就是这样,确保他的婚戒能露出来……” * * * 一周以后,雷吉奥正坐在自己办公桌前全神贯注地修改财务报表。他几乎都忘记自己跟那位年轻的金发美女之间发生的令人不安的小插曲了。他后来在她的公寓里独自醒来,怀疑自己是不是中风了——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第二天早上他去医生那里做了个检查,但医生告诉他,除了有点超重,他身体一切安好。 他的内线电话响起,是秘书打来的。 “你有个访客,”她说,“是你的侄子。” “侄子?”他一脸茫然,“什么侄子?” 秘书顿了一下,回答:“他叫乔吉奥。” “我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侄子,让他离开。” 过了一会儿,内线电话又响了,他的秘书听起来很尴尬:“他说他是……”她压低声音,“你在佩斯卡拉的一个亲戚的私生子。” 私生子……佩斯卡拉。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那让他进来吧。”雷吉奥怒吼着挂了电话,他要给这个傻瓜一个教训——那些推销员为了踏进这间办公室真是什么都敢说。 一个年轻的黑发男人走进办公室,他穿着一件看起来很昂贵的长外套,围着围巾,下身是一条羊毛裤,脚上穿着一双擦得锃亮的黑皮鞋,一条深深的伤痕蜿蜒划过他的下巴。 “你好,雷吉奥。”他温和地打了个招呼,眼睛里闪着奇特的光芒,雷吉奥看不明白。 他手上有个信封,他把信封放到桌上推到雷吉奥面前。 一脸茫然地,雷吉奥打开了信封。看到那一叠光亮平整的黑白照片,他心惊肉跳倒吸一口冷气把照片塞回去。 看着办公室里这个黑暗的身影,他战战兢兢地问:“你——你是谁?” 这个人笑了:“我叫乔吉奥,我是你新的生意合伙人。” 1 位于意大利中部,有着田园诗般的乡村和山野,风景如画,被誉为"意大利的绿色心脏"。同时这里美丽神秘的中世纪山村小镇也是令翁布里亚出名的原因之一。 2 蓝旗亚(LANCIA)是菲亚特集团旗下的品牌之一,以生产豪华蓝旗亚汽车轿车为主,作为意大利一个历史悠久的著名品牌,它在世界豪华车市场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 第3.7章 随后的10年里,乔吉奥·卡托拉蒂把“每日印刷”发展成了欧洲最大的时尚名牌仿造公司。原先的股东雷吉奥·马蒂诺的股份被全部吸收,他也被踢出了公司。卡托拉蒂的事业日益壮大,他用公司盈利兼并了很多其他企业,这些企业都跟他的产业链相关,如今他旗下有一家纺织厂,一家汽车运输公司,一个生产黏合剂的工厂,还有一家纽扣和鞋底制造厂。 他爱死了在这个世界时尚产业中心工作。跟许多意大利南方人一样,他喜欢个子高挑、身材纤细、天生金发的女孩,她们与他在罗马成长过程中随处见到的那些女性大不相同。他跟业内几个最正点的年轻模特都约会过——有芬兰的、俄罗斯的、瑞典的、比利时的、波兰的——凭着自己的翩翩风度和英俊邪恶的面容,他把她们挨个睡了个遍。生活如此多娇!他心满意足地回想起在罗马度过的少年时光,那时候他穿着邋遢廉价的衣服在威尼托大街1闲逛,那些衣着精致的女人都看不起他。 他经常会想:看她们现在是不是还看不起我。 * * * 卡托拉蒂集团不断壮大,各项业务之间形成一个和谐的共生体系。每个部门都是卡托拉蒂非法活动的坚实后盾,持续着低成本高低润的经营。与此同时,各部门间相互掩护,这些合法业务让卡托拉蒂可以应对任何政府审查。 卡托拉蒂本人逐渐成为一个人性专家。他把自己视为一个艺术家——他的生意是一张画布,员工就是颜料。他付给员工的平均薪水比普遍行情高50%,这是他们在其他地方都不可能挣到的,也正因如此,每一个员工都对他忠心耿耿,从来没有人跳槽。 他通过一系列业务关系愈加复杂的离岸控股公司,掌控了集团所有公司的全部股份。 卡托拉蒂不需要合伙人。 * * * 卡托拉蒂发达之后做的要事之一,就是解决以前在美国的一些未了恩怨。 阿提卡监狱那三个对他施暴的犯人中的第一个,在卡托拉蒂被驱逐出境没多久就被释放了。后来他被发现裸身漂在哈德森河2上,下体被割下并用渔线紧紧缝在自己嘴里。卡托拉蒂很高兴得知,纽约市验尸官得出的验尸结果是:这个诡异的“手术”是在人还活着的时候进行的。 第二个强奸犯被发现死在自己的囚室里,一根警棍深深捅进了他的直肠,他死于内伤。 第三个强奸犯于一个清晨被发现死在布朗克斯区3的一个操场上,头部和颈部曾遭受暴打,两颗睾丸不知所踪,最后发现在他自己胃里。 乔伊·鲁索、维托,以及鲁索的两个手下都死于一场爆炸中,爆炸发生在哈德森海湾的一条汽艇上,当时是夜晚。 * * * 当卡托拉蒂把一家拥有十几条集装箱船的海运公司搞到手的时候,真是高兴坏了。他从来不曾忘记自己的敌人,也从没忘记自己的朋友——尤其是帮过他,善待过他的那些朋友。 他一获得那家公司的控制权,就开始寻找多年前和他一起在比安卡号上共事的瑞典籍船员安德斯。 卡托拉蒂为此花了整整三个月,皇天不负有心人,最终在的里雅斯特4的一家旅馆里找到了他。 卡托拉蒂马上打电话过去。“安德斯,我是乔吉奥·卡托拉蒂,你还记得我吗?” 电话那头好一阵沉默,接着对方惊呼:“乔吉奥!天哪……你小子!我们有多久没见了?10年了吧?” “12年。” “你还在美国吗?” “没有,我现在在意大利。你呢?” “还是比安卡号上当船员,信不信由你。”他听起来有点尴尬。“那么,你现在是不是有一个集装箱船队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讥讽。 “事实上,还真有。” 这下电话那头沉默更久了。 “安德斯,我从来不会忘记我的朋友。我打电话给你,是想找你来我最大的那条船上当船长。” * * * 卡托拉蒂35岁时,觉得是时候该结婚了。之前他已经和家人恢复了联系,还在罗马城里给父母买了一套雅致的公寓。他托母亲帮自己找一个合适的新娘。 很快伊莎贝拉·斯卡尔索就被介绍给了他,她在一家大型商场当会计,举止十分端庄。两人之间并没有擦出什么爱情火花。但第三次约会的时候,卡托拉蒂确定她很适合做自己的妻子。 第四次约会时,两人在一家昂贵的餐厅,慢慢享受了一顿奢侈的晚餐。用完甜点后,他把一个小小的珠宝盒推到她面前,面带真诚地说:“伊莎贝拉,我觉得你是个很棒的女人,我想让你做我的妻子。如果你接受,你将一生衣食无忧。我们的孩子会上最好的学校,得到皇家子弟般的教养。但是……”他话锋一转,“……我每个月只在罗马待几天,我的事业在北边的米兰。我人在罗马的时候,百分之百属于你。但我不在的时候,我不属于任何人。”他顿了一下。“你能完全理解吗?” “我理解,乔吉奥,没问题。”伊莎贝拉答应了他的求婚。 * * * 卡托拉蒂45岁的时候,开始厌烦仿冒名牌服饰。他决定要去挑战仿冒品的极限——印假钞。 他从仿冒欧元开始,后来转战美元。仿造美钞给了他更强烈的满足感。多年前这个国家曾经残酷不公地伤害了他,如今他要以自己的这种方式还以颜色,哪怕只能动摇这个国家根本的一点点。 他添置了新的印刷机并不断调试优化,但他很快发现,如果不用德国高宝吉奥利公司生产的凹版印刷机,他永远也没法仿造出高质量的百元美钞。可是除了政府官方的印钞部门,谁也不可能买到这种印刷机。 卡托拉蒂动用所有个人经验和人脉资源来解决这个问题上。他考虑过用零件组装一台,但吉奥里印刷公司出售的所有零件必须要向国际刑警组织备案。 卡托拉蒂了解到高宝吉奥里公司的生产车间位于德国维尔茨堡5,正好在铁路线上。公司将印刷机精心包装好,然后直接装上火车运往德国北部,之后通过空运或海运送到最终目的地。 卡托拉蒂最终得出结论:要想拿到高宝吉奥里的凹版印刷机,唯一的办法就是偷。而要想得手且不留痕迹的唯一办法,就是在印刷机从吉奥里工厂到买家收货的运输过程中下手。 他考虑过把自己的船运公司认证为高宝公司授权的运输供应商,但那要花很长时间才能办妥,而且可能引起怀疑。 肯定还有其他办法,更可靠而且更有把握的办法。 * * * 卡托拉蒂开始频繁往返德国,他伪造身份假扮成一个意籍汽车零件经销商,以进货为由去维尔茨堡。高宝吉奥里是维尔茨堡这座小城市中最大的公司——当地人几乎都在这家工厂工作。工厂的安保措施比罗马教廷6还要严密。 卡托拉蒂在维尔茨堡的啤酒花园里花了不少工夫,他混入当地居民中,跟他们交朋友,扮演友好的旅行推销员的角色,慢慢获取信息。人们喝醉后总是滔滔不绝知无不言,这让他惊喜不已。没过多久,他就查到好几个在高宝吉奥里海运部门工作的人。 他挨个打探这几个人,挖掘他们不为人知的丑闻。不过就算什么都找不到,他也能制造一些出来。 终于好运降临。他偶然跟一个叫尼克拉斯·凯撒的人交谈起来,这个凯撒40岁,体重达270多斤,离异,有个15岁的女儿,他每周末去看她。 他还是高宝吉奥里公司海运部的会计。 卡托拉蒂很快观察到,尼克拉斯·凯撒行为怪异,这让卡托拉蒂看到了希望。 凯撒经常去图书馆,还经常去几家提供免费上网电脑的酒吧。 但是凯撒有台私人笔记本电脑,而且家里也开通了无线网络。 * * * 一天早上,尼克拉斯刚起床,惊愕地发现自家厨房里有个陌生人。这个闯入者正淡定地坐在餐桌旁,用一把长刃匕首削苹果。 “早上好啊,尼克拉斯。”这个人慢条斯理地打了个招呼。他肤色黝黑,头发灰白,戴着一双黑手套。一条长长的可怖疤痕划过整个下巴。 尼克拉斯朝后退了几步,浴袍下的肥肉战栗不已。他开口问道:“你是谁?” “乱伦。”卡托拉蒂回答。 “什么?” “乱伦。”卡托拉蒂又说了一遍,用刀指了指身边。 餐桌一角铺着三张打印出来的标语。尼克拉斯认得它们,心里一沉。 那三个德语标题,翻译过来分别是:《爸爸最清楚》、《恶毒的继母》、《禁忌复活节》。 尼克拉斯把视线移回厨房里的这个人。 “你想象力挺丰富嘛。”闯入者说着,用刀切了一块苹果丢进自己嘴里。“我特别喜欢《禁忌复活节》这本,我从来没想过可以用一个煮鸡蛋做那种事情……尤其是对自己的女儿。” 尼克拉斯赧颜汗下。 “你写这种肮脏的东西是不是赚了很多钱?” 尼克拉斯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没事,我只是好奇而已。在这种困难时期,人们为了生存总得做点什么。”入侵者指着挂在咖啡桌上方的那张照片。“我还好奇的是,如果你女儿读到这些故事,知道她亲爱的老爸就是作者,心里会怎么想,”这个混蛋微笑着,“还有你的前妻——如果她知道她的混蛋前夫实际上就是德国乱伦色情小说之王比格泰·施密特,会有什么反应?” 有什么反应?这还用说吗,尼克拉斯太清楚了。这个悍妇会把他告上法庭,法庭会收回他的探视权,他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女儿。更糟糕的是,这个可怕的丑闻会满天飞——所有电视台和报纸会铺天盖地报道这种猛料。高宝吉奥里会马上开除他——这家公司已经有200年的历史了,相当保守。 “怎么了,尼克拉斯?哑巴了?”这个陌生人大笑起来,说得好像只是两个好哥们在开玩笑一样。 “你想怎么样?”尼克拉斯低声问道,他喉咙发干。 “很简单,尼克拉斯,我想要情报。” “什……什么情报?” “我想知道每一台高宝吉奥里印刷机运往南美洲的准确时间。我想知道船名和集装箱编号,以及最终目的地。” 尼克拉斯瞠目结舌,做这种事情会让他在监狱里关20年。他又看向那三个标题,还有他女儿的照片。 “这不可能,”他说,“我没有渠道——” “但是你能获取渠道,尼克拉斯,我看得出来你十分精通电脑。” * * * 当天晚上,卡托拉蒂给安德斯打了电话,他如今是卡托拉蒂最大的那条集装箱船斯特拉号的船长。 “安德斯,我是乔吉奥,你想不想挣100万欧元?” 电话那头短暂停顿了一下,很快回应:“你说吧。” “你得暂时离开斯特拉号,去当一段时间的普通水手……” * * * 之后的18个月里,尼克拉斯·凯瑟尽心尽力地为乔吉奥·卡托拉蒂提供高宝吉奥里驶往南美洲的船运消息。这期间,有一艘去阿根廷,一艘去巴西,还有一艘去厄瓜多尔。到了第五艘船时,安德斯“碰巧”是这艘船上的水手。 印刷机将被运往智利首都圣地亚哥,这艘船叫艾米丽号。 在船离港前两周的时候,乔吉奥·卡托拉蒂去了德国的不来梅港,仍然是用意大利汽车零件经销商这个假身份。在那里,他安排了一集装箱自己的货物,发往智利的一个汽车零件经销商处。 在不来梅港的码头上,他静静看着艾米丽号的起重机把自己的集装箱堆到其他集装箱上。 这些生锈的棕色金属箱子外观都一模一样。 区分它们的唯一途径就是箱子侧面印着的编号。 * * * 14天后,一辆卡车开到财政部在圣地亚哥的装卸码头。 三个全副武装的警卫下了车,开始卸下毫无标记的集装箱,里边装有他们订购的高宝吉奥里印刷机。 其中一个财政部职员用一根铁撬棍小心地打开箱子,另外两个人在旁边看着。箱盖移开后,三个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箱子里装满了全新的倍耐力7轮胎。 * * * 智利情报局和国际刑警立即介入调查。看起来,不知什么原因,这艘德国船的货运单把集装箱的编号搞混了。一个很简单的错误——轮胎可以物归原主,印刷机也能找回来。 但实际情况是,根本追溯不到轮胎的原所有人。另外智利根本没有货运文件上列的那家公司,文件上写的地址其实是圣地亚哥的一家按摩院。那辆从码头运走真正高宝吉奥里集装箱的卡车没有任何记录,也没人记得它长什么样子。 欧洲方面,人们发现出售轮胎的意大利公司的名称也是假的。意大利根本没有注册登记过那家公司。文件上列示的位于的里雅斯特的地址其实是一所聋哑学校。 所有货款都用现金结算,根本无迹可寻。 调查人员终于意识到不是货运单被改了,而是集装箱上的号码根本不对。运输期间船上有人爬上了集装箱,用锈色的油漆掩盖了原本的编号,然后用白漆喷上了新编号。 此时,艾米丽号已经回到了德国。其中一个水手,一个来自挪威的金发男人消失了,大概在智利的时候就消失了。对他的进一步调查显示,他是用假身份来应聘水手的。 经过六个月的调查,当局用尽了所有线索,最终认定那台被偷走的印刷机应该是永远也找不回来了。 他们提出了保险索赔。 这次事件以后,高宝吉奥里修改了船运程序,以避免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 * * * 一年后,乔吉奥·卡托拉蒂用这台复杂的机器印出了第一版百元美钞,钞票虽仍显粗糙但有很大改善空间。又用了两年时间,他已经能造出足够逼真可以通过自动验钞机的钞票。但接着美国财政部提出要给验钞机重新编程,以识别出他的假钞…… “爸爸!”路易吉打断了他的遐想。 卡托拉蒂仍然站在城堡的院子里,正盯着东塔。他深深陷入了自己的回忆,雪茄都熄灭了。 “怎么了?”他转向儿子。 路易吉从鹅卵石步道上向他走来,手上拿着什么东西。 “我在你房间里找到了这个,”他说着把手机递给父亲,“肯定是吉恩·拉斯特在找保险柜的组合码时掉出来的。” 卡托拉蒂打开手机,挨个翻阅通讯录里的名字。 当看到“吉普赛”时,他停了下来。 有六七条短信都是发给了这个号码,最近一条就在几小时前。 他读了那些短信,然后抬头看着路易吉咯咯笑起来:“儿子,那800万欧元我们能拿回来了,一分不少。” 1 威尼托大街是罗马最有名的大街之一,是最能代表罗马的繁华街道,这里有罗马最豪华、最有名气的酒店、商店、夜总会及其他娱乐场所,是全国各地和来自其他国家的富人们来罗马时居住、购物、休闲的地方。 2 美国纽约州的一条河流,长507千米,发源于阿迪伦达克山脉(Adirondack Mountains)云泪湖( Lake Tear of the Clouds ),末端汇入纽约港,是纽约州的经济命脉。 3 布朗克斯区是纽约五个区中最北面的一个,拥有最多公园用地,该区居民以非洲和拉丁美洲后裔居民为主,亚洲人较少。以犯罪率严重著称。 4 的里雅斯特是意大利东北部边境的港口城市、工商业中心,是日尔曼、拉丁、奥匈帝国和斯拉夫文化的交汇点。 5 位于德国巴伐利亚州美因河畔的非县辖城市,是一座工商业城市,工业以印刷机为主。同时还是水路和铁路交通枢纽。市内多古迹,有中世纪建造的美因河桥等,还拥有众多巴洛克风格建筑物。 6 也即梵蒂冈。 7 倍耐力轮胎是当今世界享有盛名的轮胎公司之一。1872年创立于意大利。奥迪、宾利、法拉利、兰博基尼、宝马、奔驰、新轩逸等著名汽车品牌皆指定倍耐力轮胎为原厂配套胎。 第3.8章 城堡被劫那晚,伊莲心神不宁,梦魇缠身。 梦境纠结连绵,一会儿梦到吉恩?拉斯特在城堡附近潜伏,一会儿又梦到吉奥里印刷机在疯狂地吐出假币,还有乔吉奥·卡托拉蒂和那场歌剧。 她还梦见了尼克,睡觉时她把那只跌坏的发条小火鸡放在枕头下面。梦里她回到了索非亚,和尼克坐在特工处街对面的埃塞俄比亚咖啡馆里,一起“协调每日行动纪要。”他们谈笑风生,充分享受彼此的陪伴。伊莲在梦里清醒地知道这段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已经结束了,只是她很想知道,尼克是否也像她这般享受这段时光。 清晨,伊莲被床头柜上小闹钟发出的轻柔铃声唤醒了,她记得昨晚临睡前没见过这个小闹钟。外面天色微亮,但还看不清钟面上的时间。伊莲开灯眯眼看了看闹钟。 六点四十五分。 她环视房间,注意到梳妆台上摆着鲜花,一只漂亮的古董花瓶中插着一束红玫瑰,花瓶旁边还有张字条。 她下床去看那张字条。 字条是用钢笔写的,乳白色压花底纹信纸,顶部带有特殊的G?C字母烫金,字体华丽洒脱。 早上好,伊莲, 我对昨晚发生的事情以及对你的怀疑态度深感抱歉,你能原谅我吗? 我在金库挑了这套衣服送给你,希望你能开心起来。 乔吉奥 衣服?伊莲环顾四周,看到了挂在衣柜门把手上的那套西服。衣服是D&G的,深蓝底色带浅蓝条纹的羊毛上装,下装是配套的西服短裙。内里搭配奥斯卡?德拉伦塔的打褶薄绸衬衣。鞋子是浪凡的黑色编绸款凉鞋。 她注意到信的末尾还有提醒事项。 今天的日程表放在梳妆台上了。 她拿起这份电脑打印的日程表。 今日日程 6:45 醒来 6:45 – 7:15 矿泉水泳池简短游泳 7:15 – 8:00 享用定制的健康早餐(顺便与营养师商定今后的偏好) 8:00 – 9:00 与化妆师和发型师会面 9:00 – 9:30 准备上班(车辆已提前在院子里等候) 9:30 – 10:00 到达时代印刷 10:00 – 13:00 工作 13:00 – 14:00 休息时间美容沙龙在周一、三、五开放 14:00 – 15:00 午餐(时代印刷的厨师烹制) 15:00 – 18:00 工作 18:00 – 18:30 回到喷泉城堡 18:30 – 19:30 可以去健身 20:30 - ?晚餐(最好能和我一起?) 伊莲笑了起来,好一份“工作”日程表! 她回头看看那套西装,伸手感受了一下高档纺织品的手感。这男人还真懂得如何在一大早取悦一个女人。 她披着华贵的丝质睡袍轻轻步下旋梯,心里回想着过去六个月来在财政部为吉恩·拉斯特卖命的光景。 7:00 挣扎着起床 7:00 – 7:30 灌一杯速溶咖啡提神 7:30 洗澡,吃东西(酸奶和冰果汁) 7:30 – 7:45 顶着雨雪走到地铁站 7:45 – 7:55 停下来买洗发水和护手霜(记得要用优惠券!) 7:55 – 8:30 站在拥挤的地铁上,左边一个男的几百年没洗过澡,右边一个女的不停自言自语 8:45 – 9:00 顶着雨雪走到财政部大楼 9:00 – 12:00 工作 12:00 – 13:00 吃个三明治对付过去,去干洗店(记得要用优惠券!) 13:00 – 17:00 工作 17:00 – 17:30 顶着雨雪走回地铁站 17:30 – 18:00 站在拥挤的地铁上,左边一个年轻人超级口臭,右边一个猥琐男在年轻姑娘身上磨磨蹭蹭 17:45 – 18:30 顶着雨雪冲到瑜伽大课的教室里抢一块地盘(记得要用优惠券!) 19:30 – 20:00 顶着雨雪走回家,累得要死 20:00 –吃点微波食品,瘫在电视机前 22:00 –挣扎着爬上床睡觉 * * * 几分钟后,她来到热泉游泳池里放松地仰泳,一边看着从天窗里透下的晨光。 这才叫生活,她暗暗感叹。 泳池中的泉水像天鹅绒般柔和。 * * * 她去大厅用早餐,托尼给她准备了美味的煎蛋卷,搭配鲜榨橙汁。 托尼还在为昨晚的事情心烦。 伊莲开始吃蛋卷的时候,他忍不住问:“你觉得托尼昨天做了错事吗?我只想让先生高兴,他一向希望我好好招待客人,托尼也一直是这么做的。” “你肯定不知道那是个极度危险的人物。”伊莲安慰他。 “不知道!”托尼说这句话时提高了音调。“我怎么知道这些?他年纪很大,还拄着拐杖,看上去身体不好,我怎么会知道他竟然是个强盗?” “这不怪你,托尼。” 托尼看上去宽慰不少。“女士,谢谢你。我希望你能帮我跟先生说说,他会听你的话,他很喜欢你的。” “我之前跟他说过了。” “谢谢!”托尼连声说。“谢谢你,女士!” * * * 十点不到,司机送她到了时代印刷的办公楼前。 伊莲走出劳斯莱斯,对着大厅前的一块窗玻璃检查仪容,她穿D&G简直艳光四射。 走进办公楼,伊莲心里有些小陶醉,像这样穿着高级时装,背着古琦挎包,简直就像个叱咤风云的国际女商人。不过她又觉得有点蠢,古琦包里什么也没有,就一张当天的日程表。 前台接待向她问好,这时路易吉也来了。 “早上好,”路易吉礼貌地向她微笑,“请跟我来。”他领着她穿过大厅,车间里的场景也跟周末大不相同了,大家都开动起来,工人们在走廊上进进出出搬运报纸,好几个人都好奇地盯着伊莲。 “这是你的办公室。”路易吉停下来打开一间办公室的门,伊莲走进去。“这里是之前的生产经理用的,现在他调去的里雅斯特的船舶公司了。” 办公室陈设很奢华,很有卡托拉蒂的风格。大理石地面,整石抛光的办公桌,只是墙上没有油画原作,而是挂了一幅莫奈的裱装挂画。 伊莲把挎包放在光洁的桌面上。“谢谢你。” “格丽塔很快就过来。路易吉说完离开了房间。几分钟后一位女士出现在门口,很规范地在门框上轻敲几下。她穿着整洁的灰色西服,衬衣领子硬挺一丝不苟。 “我是格蕾塔,”她带着一种严谨的德国口音,“我是你的私人助理。”她职业地向伊莲微笑,握手有力而自信。“今天上班路上还顺利吧?” “还好。”伊莲有些吃惊。这个女人有着标准的立正站姿,一双黑色高跟鞋精准并拢,双手交叠在身前。“您有什么需要吗?需要来点咖啡吗?” “现在还不需要。”伊莲很不习惯。她从没用过行政助理,更别说私人助理。 “好的。我在卡托拉蒂先生的指示下为您安排了日程表,请问您还满意吗?” “是的,很好,谢谢。” “好的。”格丽塔职业化地点了点头,然后向门口示意。“先生让我在您准备好之后送您去作业区。” * * * 伊莲走进那个放着吉奥里印刷机的大车间,所有的技术人员都在忙碌,几乎没人注意到她。地上摊着新板子印出来的伪钞放大图,工人们都在盯着检查。 卡托拉蒂走上来,按照意大利礼仪吻了问她的双颊。“早上好!”他赞赏地看了看D&G西装,又目光下移欣赏了伊莲的美腿。“美极了!你为意大利女商人树立了新标杆啊!” 不少工人都抬头看向她,伊莲脸红了。 “是你选的衣服好,”她不好意思地说,“谁穿都会很好看的。” “是不是美国女人都不能坦然接受赞美?” 伊莲觉得自己像一个初入社交界的年轻姑娘,此刻正面对一个情场老手。 卡托拉蒂笑容灿烂地看着她,昨天晚上对她的怀疑似乎全都消失了。“那我们开始吧?” * * * 伊莲花了整个上午来检查新伪钞的放大版本,技术人员昨晚通宵加班修正了她之前指出的错误,做出了现在这个版本。 随着上午将尽,“转行”给她带来的陶醉渐渐消散,伊莲脑中不时会出现一个声音,告诉她这些人都是罪犯,她现在做的事情,正应当是她被培养出来去追查和摧毁的。 她努力忽略这些声音,但她总会不由自主去看卡托拉蒂脸上的疤痕。 * * * 下午两点,卡托拉蒂带伊莲去他的办公室用午餐。餐点是时代印刷那位托尼口中的“半吊子”做的,他们在会议桌边用餐,桌上的蒂芙尼餐具闪闪发光。 他们今天进展顺利,卡托拉蒂兴致高涨。 “你的指甲看起来很漂亮。”他说着展开餐巾。 “谢谢。”午餐前美甲师去了她办公室,显然这位是专为卡托拉蒂和其他高管服务的。 他们边吃边聊,卡托拉蒂说:“这盘叫香煎大象耳,你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做的吗?” “不知道,希望不是真用大象耳朵做的。” 卡托拉蒂笑了。“恐怕意大利没那么多大象,这道菜字面意思是‘煎大象耳朵’,其实是用猪肉做的。” 不管菜的原料是什么,这道菜是伊莲吃过的最美味的菜肴之一。不过这些可得瞒着托尼。 吃饭的时候,伊莲想到跟卡托拉蒂之间的协议,越来越不安。他真能在800万欧元被偷之后,还照旧支付给她许诺的报酬吗? 伊莲看准合适的时机,貌似随意地问起:“我的护照什么时候能弄好?” “护照?” “你昨天答应过的那个。”她故作漫不经心。 “噢。”卡托拉蒂切了一块煎肉。“路易吉在办这事,他说今天下午五点就能拿到。”卡托拉蒂停下用餐,盯着她的眼睛。“你想尽快离开,是吧,亲爱的?我希望这轮校订完成后你能留下来帮帮我,回头美国政府肯定会跟进新一轮的验钞机软件更新,到时你就能继续帮我完善了。” “我会留下的,只是这轮校订结束后,我想出去度个短假。” “当然,是应该去度个假。” 事实上,伊莲很担心如果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会沉溺于眼前的奢华和权力,再也无法离开。温泉泳池,按摩服务,几千块一件的名牌服装,带司机的劳斯劳斯,与国际名人来往……这些都太具有诱惑力。她很明白这些东西能轻易让一个正直的人逾越底线,不再回头。 再说她也根本不相信乔吉奥?卡托拉蒂。 卡托拉蒂切下一块肉慢慢咀嚼,向她微笑。“照我们现在的进度,也许今天就能完成最终版本了。也就是说明天就可以批量印刷了。俄国人早就急着想拿到这批伪钞了,你觉得我说的可能吗?” “完全可能。”伊莲很有把握。 * * * 这天下午他们不停地忙碌。工人们做出了另一版本的雕版,伊莲帮他们纠正存储在数据秘钥中的已经发现的各类瑕疵,这些东西正是过去六个月伊莲为拉斯特工作时的成果。 六点刚过,又一套新的雕版做好了,她找出了三处瑕疵,这些瑕疵很可能会被财政部的新版验钞机探测到。技术人员都筋疲力尽,他们中不少人已经连续40多个小时没休息了。 伊莲的眼睛里也布满血丝,脖子疼痛难忍,但她仍然坚持工作,下决心一定要在今天完成。 * * * 晚上七点半,电脑雕刻机刻出了一套新的雕版。希望这是最后一套了。 用这块雕版印刷出来的伪钞从印刷机下线时,伊莲花了半个多小时将它们与最新版的百元真钞进行对比,一个瑕疵都没有找到,看来一切都搞定了。 房间里安静得诡异,卡托拉蒂播放着《蝴蝶夫人》的配乐,忧伤的音乐在房间中流淌。所有技术人员也都已疲惫不堪,他们都定定地站着望向她,染得墨黑的双手插在工装裤口袋里。 伊莲踢开脚上的浪凡凉鞋,光脚在放大版的纸钞上慢慢走动,今天好像已经是第50次了。她仔细观察每个细节。屋子里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最后,她转身面对卡托拉蒂:“我仔细检查过了,找不到任何……瑕疵。”纸币背面有个东西吸引了伊莲的目光,她偏转头部凝视着纸币上印着的“IN GOD WE TRUST”几个字,默默检视从字母“D”到建筑拱顶附近的雕版弧度。 有一条线刻偏了。在放大镜下,这个错误简直刺眼,但如果用肉眼观察,其实也仅仅偏离了1/5000cm。但这个瑕疵即使用旧版本验钞机也能验得出来。 “有什么不对吗?”卡托拉蒂问道。 伊莲转身对他露出胜利的微笑:“一切都很完美。” * * * 工人们都癫狂了,上蹿下跳,互相拥抱拍背,打开香槟庆祝。卡托拉蒂朝工人们喷洒唐?培里侬香槟王。有人把音乐调成了节奏强劲的意大利流行曲,一些年轻人围着伪钞放大版跳起舞来。 当喧闹缓和一些之后,卡托拉蒂拍手让大家安静下来。他用意大利语对大家说:“明天我们开始批量生产。不过现在先让我们花几分钟印他个一百万,不为别的,就为证明我们可以做到!” 欢呼声更大了,每个人都争先恐后地抢着开启吉奥里印刷机。 * * * 半小时后,伊莲独自坐在卡托拉蒂的办公室,等他从地下室上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最后关头选择背叛他,这太危险了。不对,应该说这是自杀。只要卡托拉蒂或者他的某个手下把钱存进银行或者进行货币兑换,她就彻底露馅了。 可她良心上终究过不去,内心某个部分拉住了她,告诉她决不能成为卡托拉蒂这种人的帮凶。 今晚她必须走,她不知道该去哪里,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反正现在银行和货币兑换店都关门了,要到明天早上才开。 但那时他们就会发现。 门开了,乔吉奥·卡托拉蒂走进办公室,黝黑的手上拿着一只小巧的皮质古琦包。他咧着嘴笑容满满,下巴上那道伤疤拉成了一条白痕。 “你不知道此刻我有多高兴,”他咯咯笑着,把包放了下来,“你知道我在这个项目上花了多长时间吗?六年。漫长的六年。首先我要找到最完美的纸张,再是墨水,还有防伪线和微缩图,最后就是只有高宝吉奥里才能印出来的细节,我绞尽脑汁弄了一台。之后又花了一年才搞懂怎么操作这该死的机器。如果不是你,我们说话这会儿美国财政部肯定又要更新版本让我白费心血了。” 伊莲笑了,但心里害怕到了极点。 卡托拉蒂打开小包,钞票上新鲜的油墨味飘满房间。他抽出一张百元美钞仔细端详,眼睛湿润了。“看哪!一张名副其实的杰作啊!”他看着墙上的油画,“我们的朋友鲁本斯也会感到骄傲的。” 此刻纸钞背面正对着伊莲,她努力不去看它。对于她来说,“我们信仰上帝”那几个字错位得简直离谱,门外汉也能在20米开外一眼看出。当然,实际上那是不可能的。 他转身看了伊莲一眼:“你不高兴吗,亲爱的?” “我很高兴,就是有点累了。”她闭上眼用手揉了揉,主要也是为了避免跟他对视。 “你一定累坏了,”他怜爱地说,又走近伊莲温柔地抚摩她的脖子,“你今天工作很辛苦。” 现在已经五点多了,路易吉还没出现。伊莲也不敢问护照的事情,她不想让卡托拉蒂起疑心。 “我们得庆祝庆祝,”卡托拉蒂执起她的手,“今晚我们去米兰最好的餐厅吃饭。” 第3.9章 卢果餐厅位于米兰市中心。卡托拉蒂没让司机开劳斯莱斯送他们去用餐,而是自己开一辆炫目的金属蓝保时捷敞篷车。 餐厅内饰是现代简约风格——空落落的白墙上挂着几幅引人注目的抽象派油画,极具意大利风格。 两人在一个空位落座,卡托拉蒂还随身带着那只古琦包,他把包放到旁边的空椅上。 菜肴非常可口,但是伊莲却提不起食欲。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包里的假钞。卡托拉蒂跟她说过他印刷的每一张钞票都会运到俄罗斯,在那里洗钱。要真是这样的话,他现在打算拿包里这笔钱做什么? 伊莲最担心的是他待会儿用这些钱来结账。这顿饭怎么说也要好几百欧元吧——光是卡托拉蒂点的那瓶红酒就要300多欧了。 用过咖啡和提拉米苏后,卡托拉蒂朝服务员打了一个响指示意结账。 账单放在一个典雅的托盘里被呈了上来,服务员随即转身离开。 卡托拉蒂坐在那里细细地品着咖啡,亲切地望着伊莲。“你看上去有点心不在焉,亲爱的。晚饭不合胃口吗?” “不,非常可口,”她微微一笑摸了摸肚子,“只是吃得有些多了。” “胡说,”他打量着她的身形,“你胃口小得可怜。” “我——我只是在想,路易吉有没有跟你提到护照办得怎么样了?” “哦。有啊。只是恐怕要告诉你坏消息。” 伊莲紧张起来。“坏消息?” “是的。挺不凑巧,可能要更晚些才能拿到了。我们在外交部的线人今天病了。路易吉说至少还要两天护照才能好。可能要到周末才能拿到了。” “没关系。”伊莲说道,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周末!用不了那么久他们就会发现假钞有问题的! 卡托拉蒂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掏出手机,盯着来电显示。“失陪一下。”他说着去大厅里接电话。 伊莲在椅子上坐立不安——她还能透过门口看到卡托拉蒂。他正在通话,点着头,也在看她。 千万别让任何人发现假钞有问题。她心想着。拜托了。 卡托拉蒂回来时面带微笑。他坐了下来,瞥了一眼托盘上的账单,伸手去拿古琦包。 伊莲紧张地攥紧了拳头,指甲都掐进了手掌里。 卡托拉蒂从包里抽出钱包,把信用卡放在了托盘上。 她如释重负。 服务员拿着POS机走了过来,卡托拉蒂按下了信用卡的密码。 “现在,”他从座位上起身,“我有个小惊喜要给你。” * * * 他们回到保时捷上,一路穿过米兰市中心。咖啡和甜点不时在伊莲胃里翻腾,她感觉整个胃都揪在了一起。 惊喜?是什么样的惊喜?她寻思着。 卡托拉蒂开了好几分钟的路程,一言不发。 “能告诉我我们这是去哪儿吗?”伊莲终于忍不住了。 “亲爱的,”他郑重其事地说着,“我说了——这是个惊喜。你可不想让我剧透吧?” “我从来都不喜欢惊喜。”伊莲没精打采地说道。 “是吗?我的经验是大多数女人都喜欢惊喜——惊喜礼物、惊喜旅行等等。” “哦,那我想我不是大多数。” 他咯咯地笑了。“不,亲爱的,但我和一般男人不同。你一定会喜欢我的惊喜的。” 他在一个红绿灯处向右边打了一个急转弯,沿着一条小路飞驰而下,速度快得都能闻到轮胎橡胶摩擦的气味。他看起来很放松,只有一只手放在方向盘上,闲适地换着挡。 伊莲感到身上在不断冒汗。“你对我没有什么不满吧?” “不满?”卡托拉蒂凑了上来,紧握她的手。“我怎么会对你不满,你可是把我假钞上的所有错儿都揪出来了啊!” 伊莲努力抑制着内心的恐慌。他是不是话中有话?她看不透。 他突然放慢车速,掠过她望着窗外,好像在盯着一间酒吧。突然间他毫无征兆打了一个180度大转弯,伊莲一下子被甩到车门上。 “抱歉,”他说道,“我看到这里有个停车位,车位可是不好找的。” 他娴熟地把车停在两辆大摩托车中间。 他熄灭引擎,满脸微笑,抓住她的手。“好吧,我不卖关子了。我们今晚就把你的钱拿回来。所有的钱。” “我的钱?”她不解地问道。 他穿过马路,走到街对面的酒吧,“几分钟后,吉恩·拉斯特最心爱的吉普赛就会到这里来,”他得意地笑道,“我们会拿吉普赛跟他换那笔钱。” * * * 从卡托拉蒂的城堡中卷款逃离后,吉恩·拉斯特的焦虑症已经发作五六次了。 他回到米兰的酒店中,坐在手提电脑面前,大口地呼吸着,掌心冒汗,每两三分钟就刷新一下电脑屏幕,看看有没有收到吉普赛的邮件。他害怕自己会永远失去爱人。要是这样,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没办法用电话联系吉普赛。他不敢随随便便地把号码写下来,只在手机里存了号码,但显然他昨晚把手机掉在什么地方了,说不定就在卡托拉蒂家里。他只知道吉普赛在柏林和一个叫戴尔特的男人住在一起,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他仔细检查刚刚从卡托拉蒂那里拿回来的一整袋现金。要是没有吉普赛,这些钱有什么用?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的挚爱。没有了吉普赛,这些钱不过就是一堆废纸。 房间里乱得一团糟,客房服务送来的盘子、杯子、玻璃杯用过后被丢得到处都是。拉斯特不敢离开酒店,自从他昨晚入住以后他一步也没有迈出过房间,生怕被卡托拉蒂的手下逮到。他预感吉普赛今天会到米兰,虽然他说过先不要来。 吉普赛总是容易冲动,但这也是其魅力所在。 拉斯特又刷新了一遍屏幕,痛苦得整张脸都扭到了一起。想到吉普赛对他没有兴趣了,他就觉得难以接受。 突然间他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而他一整天潜意识里就一直有这个念头。 如果吉普赛已经找到别的情人了呢? 拉斯特双手抱头,婴儿般号啕大哭起来。 * * * 酒吧装潢线条流畅、时尚前卫,四处都设有舒适的沙发,墙上挂着印象派画作。大概有30多位客人,全是本地人,各个穿着时尚考究,整个酒吧挤得水泄不通。 卡托拉蒂领着伊莲走到角落里的一张高脚桌旁,中途还跟几个人打了招呼。桌子被一根柱子挡住了一部分,但在那里仍然可以清楚看到大门。 一位侍者走了过来。卡托拉蒂给两人点了吉安蒂红葡萄酒。 伊莲紧张地扫视着整个酒吧里的人。她现在已经不关心拿不拿得到钱,她已经不想要了。她只想逃走,或许她可以借口去洗手间,然后从后门溜走。 但是没有护照,国际刑警还有不知道其他什么人又在追捕她,她根本走不出多远。 卡托拉蒂也在人群中搜索着吉普赛的身影。 伊莲将视线所及之处扫视了一番,看到好几个深色长卷发的高个女人。 “你怎么认出她来呢?”伊莲问道。 “格蕾塔九点钟会打电话过来找吉普赛,”他嘴角一扬,“看看是谁接电话就知道了。” * * *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伊莲看着人们喝酒畅聊,好奇心开始超过了逃跑的念头。她想看看吉普赛长得什么样,拉斯特到底是为了什么样的女孩可以这么不顾一切。 电话铃声准时在九点钟响起。酒保接了电话。 “是格蕾塔打来的。”卡托拉蒂低声说着,盯着吧台。 吧台酒保听了一会儿电话,放下听筒,朝着人群望去。 “吉普赛是哪位?”他喊道,“吉普赛?” 伊莲向前探着身子,盯着人群。似乎没有人有反应。 “吉普赛!”酒保喊得更大声了。 “她可能——”伊莲话音未落就看到吧台旁边的人群分成了两队,在让什么人通过。 “她来了,”卡托拉蒂低声说道。 一个苗条、高挑的身影从人群当中走来。只能看到这位年轻女士的后背,一头浓密的披肩卷发一直垂到腰际。她穿着一条紧身黑皮裤和一件白色毛衣。 她走到吧台,拿起电话。伊莲看到她留着长长的指甲,都涂成了黑色或是深紫色。她听了一会儿电话,说了一两个字便把电话还给酒保。 那个女孩又消失在人群中,朝正门走去。 “我们走。”卡托拉蒂说着,已经站了起来。 * * * 他们走出酒吧,一路跟着吉普赛沿着外面这条街走着。吉普赛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显得无比做作又盛气凌人。伊莲的好奇心又被吊起来了,想着这个女人到底是哪一点迷得拉斯特神魂颠倒,让他甘愿冒这么大风险去破坏别人的生活。 吉普赛走到一个巷子口,一辆黑色大轿车一个右转停在她跟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卡托拉蒂快步上前,把吉普赛推进后座。“坐前面。”他跟伊莲说道。 “我叫乔吉奥·卡托拉蒂,”他的声音从后座传来,车子一边掉头开走,“很抱歉就这样在大马路上把你抓过来。” “吉恩在哪?”一个温和、带有德国口音的声音问道,小声得像是耳语。她听起来害怕极了。“我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不用害怕,”卡托拉蒂安慰道,“我们不会伤害你。吉恩很好。你很快就会见到他,我保证。” 伊莲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看到吉普赛的脸,她目瞪口呆。 深邃的眼睛、浓浓的黑眉毛、鹰钩鼻、饱满性感的嘴唇…… 真是个尤物。 最让伊莲惊讶的是吉普赛浓密的、剃得整整齐齐的上唇小胡子和络腮胡。 吉普赛是个男人。 第3.10章 吉恩·拉斯特与吉普赛相识于柏林的一家同性恋皮革酒吧。 这家酒吧名为“肌肉部”,位于同性恋聚集区——舍恩堡区,吸引了不少皮革橡胶恋物癖人群来这里逍遥。酒吧主厅就像一块越障训练场地——天花板上悬挂着很多皮靴,你得躬身在这个迷宫里穿行。酒吧的“搭讪区”在主厅后面,被一些空油桶和沉重的黑色锚链隔离开来。 就是在那里拉斯特第一次见到了吉普赛。看见这个年轻男人的一瞬间,他就再也迈不动脚步了。吉普赛坐在两个重度恋物癖中间,其中一人穿着一条黑色皮套裤,裆部嚣张地突起一个荧光橙的前兜,格外显眼。另一人是个“橡胶男孩”,从头到脚裹着一件紧身橡胶衣。 “不好意思。”吉普赛用德语对他的两个同伴说道,他的声音十分轻柔,充满魅惑。他站起身,注意到拉斯特相对保守的外貌——普通的宽松长裤,一件皮夹克——他转用英语说道:“我得见见这只英俊的银狐……” “银狐”是一个男人的代号,跟拉斯特差不多年纪,他总喜欢找年轻男子,付账也很爽快。 一小时以后两人到了拉斯特下榻的旅馆。不是用他真名订的公务酒店,而是一家低档的专为同性恋服务的旅馆,也在舍恩堡区,离“肌肉部”酒吧没多远,在那儿不需要护照或其他任何身份证件就可以入住。 那天晚上,拉斯特和吉普赛做了那些他只幻想过的事——吉普赛似乎特别能理解甚至期待拉斯特所有变态的性欲,也乐于满足他。 此刻,拉斯特坐在米兰一家脏兮兮的旅馆的床上,盯着电脑上一封从吉普赛的账户发来的邮件。 吉普赛在我们手上,一手交钱一手交人。G.C 邮件来自乔吉奥?卡托拉蒂。 老人惊慌失措。天知道这个意大利野人会对他亲爱的吉普赛做什么! 拉斯特从床上站起来,全身颤抖着,抓过帆布包向门砸去。 他必须救出吉普赛。 * * * 30分钟后,卡托拉蒂的轿车开到米兰郊外一个衰败的街区,沿着一条狭窄的小河或是运河行驶。河水漆黑如夜色。 “这是纳维利运河,”卡托拉蒂介绍道,“15世纪时由莱昂纳多?达?芬奇设计建造,河水直接流向科莫湖。” 车里每个人都缄默不语——没人对游记感兴趣。他们是要去见吉恩?拉斯特,用吉普赛交换他偷去的钱。 轿车停下,他们左边是一座巨大的仓库,墙体摇摇欲坠,肯定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右边是那条运河。 所有人都在等待,伊莲坐立不安,她不知道卡托拉蒂谋划了什么,她不太信任他。但她很确定他身上没带武器,路易吉应该也没有。如果他们真的有什么阴谋,她也想不出会是什么。 几分钟后,一辆车从仓库另一头的小路上迎面驶来,慢慢靠向他们。小路很窄,只够一辆车通过。那辆车在离他们大约15米的前方停下,车灯不停闪烁。 “就是他。”卡托拉蒂说着摇下车窗,大声喊道:“把钱从副驾边上扔出来。” “我要见到吉普赛。”拉斯特喊回来。 “你要用我来交易?”吉普赛气呼呼地喊道,“像一块肉一样?” “闭嘴!”卡托拉蒂气势汹汹,用意大利语对路易吉说:“把车顶灯打开。” 头顶的灯亮了。 “让他看看你。”卡托拉蒂示意吉普赛。 这个年轻男人向前靠了一些,顶上的灯光照下来,能清晰地看到他脸上的绒毛。 “现在把钱扔到地上。”卡托拉蒂朝对面喊道。 拉斯特把袋子扔出了副驾的车窗,袋子滚到人行道上。 “退后!”卡托拉蒂下命令。 拉斯特的车向后倒去。 “好,我们去把钱拿回来。”卡托拉蒂吩咐路易吉。 车子慢慢向前靠近,卡托拉蒂双眼盯着拉斯特的车,把身边的车门锁打开。 车驶到那个袋子前,他谨慎地打开门,迅速抓起袋子扔进车后座。他打开袋子拉链,欣慰地笑了。袋子里装满了成捆的500元面值欧元。 “袋子里有个炸弹!”拉斯特大叫道。 每个人都不敢动。 拉斯特拿着什么东西,把手伸出了车窗外——看起来像是个手机或是遥控器。 “我的天哪!”伊莲惊呼。 “该死的,”卡托拉蒂咒骂起来,“真是个老蠢货,他是在虚张声势。” 伊莲转身看向卡托拉蒂腿上的钱袋子,想着它会瞬间把他们炸成碎片。 “放了吉普赛,不然我就让你们全部下地狱!”拉斯特大声吼道。 卡托拉蒂将手臂伸出窗外,发出了某种信号。 一声枪响。拉斯特手里拿着的东西被打得粉碎,碎片散落在河面上。他尖叫起来。第二颗子弹打中了他的脖颈,只见他的头部诡异地倒向一侧。 伊莲接受过的特工训练课程让她在两秒钟内判断出了当前状况:仓库楼里有狙击手。 她用力打开门下车冲向拉斯特,“别开枪!”她尖叫着。 “站住!”卡托拉蒂喊着,但她已经朝着拉斯特那辆车的副驾座冲过去了。 她用力拉开门,拉斯特瘫在方向盘上,鲜血流到了车座和地板上。他的脖子和胸部都被打穿了,左手有两根手指也不见了。 伊莲学过创伤评估,粗略看一眼就知道他活不过两分钟。 她听到卡托拉蒂在咆哮:“停下!回来!” 伊莲透过挡风玻璃向外望去,吉普赛已经跳出了轿车,正沿着运河往反方向跑去,卡托拉蒂下车紧随其后。 “帮——帮我!”拉斯特呻吟着,嘴里淌着鲜血。 伊莲转回头看着这个老人,他的生命正在一点一点抽离。 她轻轻用手臂环住他,眼中噙满泪水。即使他对她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她还是很同情这个将死之人。 “为什么,吉恩?”伊莲喃喃地问道,“为什么?” 他望向她,脸色惨白。“俄国人……敲诈我。”他咳出了更多的血,“他们……说他们会……抖出……吉普赛。不要让他们伤害……吉普赛。” 他剧烈地痉挛了一下,然后彻底平静下来,他的嘴和眼睛都还张着,盯着伊莲。 她退出了汽车,衬衣和D&G的夹克都溅上了血。她颤抖着,几乎不能动——看到拉斯特的身体被子弹撕开,在她怀里流血而死,真是太震惊。创伤评估训练并没有教过她怎么面对这种情形。 卡托拉蒂的轿车还停在那儿,车灯仍然亮着,引擎已经熄火了,除了司机那侧,所有车门都大开着。车内顶灯还亮着,她能看到路易吉的脸——他正焦虑地四处张望,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办。 卡托拉蒂已经不见人影了。 伊莲抬头望去,扫视着那栋摇摇欲坠的楼,但没看到什么狙击手,甚至没发现有什么动静,一切都静得诡异。 得离开这儿。她爬上那栋腐朽大楼的瓦砾,踩过野草和松散的砖块。不管有没有护照,她一定得离开乔吉奥·卡托拉蒂。今晚她看到了他的另一面——他是个冷血杀手。她跌跌撞撞爬到这座废弃仓库的一楼,心中惊恐不已,害怕自己就是下一个。等他发现她背叛了自己,没有指出假钞的所有缺陷,他肯定为了复仇除掉她的。 这栋黑漆漆的楼里,到处都是松木板和缺口,还有很多熊孩子留下的啤酒瓶和垃圾,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尿骚味。一个模糊的阴影摇摇摆摆爬过她脚边,消失在一堆砖块里——看起来像是一只肥硕的老鼠。 她穿过一道破旧的门进入一个大房间,在一片漆黑中小心翼翼地前进,避免踩空。如果她能成功走到这栋楼的另一头,也许可以偷偷溜走,然后沿着运河跑掉,离开他们的视线。但楼里面实在太黑了,她几乎看不到自己在往哪走。越往里走,光线越黑暗。她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 就在这时,她听到一声微弱的枪声。曾经的训练让她能通过声音识别出武器类型,这不是狙击用的来福枪,而是一把小口径手枪。 她想:吉普赛被打死了。 她一转身,就滑了一跤。下一刻她反应过来自己的一条腿踩空了。她紧紧抓着地板,奋力阻止自己从那个破洞里掉下去。 她气喘吁吁地爬上来,破洞边缘划破了她的小腿和膝盖,她站起身踩到实处。接下来她更加战战兢兢,迈出每一步之前都先伸出脚趾去试试。 她再次停下脚步——她感受到了背后的呼吸。 “伊莲吗?”一个声音问道。 是乔吉奥·卡托拉蒂。 也许她保持不动,他就看不到她了。 但下一秒,一只手揽过了她的腰,“别怕——一切都过去了。” 第3.11章 几分钟后,伊莲和卡托拉蒂坐在车后座,轿车一路驶向城堡。自从回到车上,他们就一句话都没有讲过。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难过,亲爱的,”卡托拉蒂终于先开口了,“那个人毁了你的生活。你自己说的。” “可你没必要杀他,”伊莲说。 “他可能直接把我们炸上天啊。” “他是在虚张声势。” “我也这么想,但不敢肯定。我怎么知道?你愿意拿所有人的命去冒险吗?” 伊莲没有回答。他们又一言不发地向前开了一段路程,接着穿过一条运河。 “吉普赛怎么样了?”她问道。 卡托拉蒂瞥了她一眼,肩膀一耸,“他逃走了。” “我好像在仓库里听到了一声枪响。” 路易吉朝后视镜里瞄了一眼他父亲,又继续看向前方。 “我没有带枪,”卡托拉蒂说,“路易吉也没有。你一定是听错了。” * * * 轿车驶上通往城堡的车道,伊莲望着车窗外的树林。拉斯特的遗言仍在耳边回荡。 俄罗斯人……他们敲诈我。他们……说会……把吉普赛……抖出来。 现在可以肯定拉斯特在尼克的事情上撒了谎。这个老家伙编造了一整个故事,就是为了把她骗到华盛顿来帮他完成项目。 她注视着茫茫树林,不知道尼克现在在哪儿,过得好不好。 第3.12章 与此同时,尼克·拉格朗日正从东边的山头朝山谷中的喷泉城堡跋涉而来,离他们行驶的车道不过几百米远。他穿着灰黑色迷彩服,背着一个沉重的包,脸上抹着深色的伪装油彩。 过去三周他一直在调查一个叫乔吉奥?卡托拉蒂的意大利罪犯。那台伪钞印制技术不断完善的原装高宝吉奥里印钞机好像就在城堡内。两天前,他获批来到意大利追查此事。 可是想靠近城堡一探究竟谈何容易,城堡四周被深谷环绕,前面还有一条护城河和一道三米多高的城墙。从卫星图像上看,护城河内的城堡守卫森严,处处都有带着猎犬的保安在巡逻。 进入城堡难度太大,搞不好还要搭上性命。但那台吉奥里机器要真在里面,冒这么大风险也值了。 他停下来歇了一会儿,透过树林瞥到有车灯的亮光照来。一辆车沿着车道驶向城堡,但离得太远了看不清楚。 不知道吉奥里?卡托拉蒂在不在车里。 * * * 卡托拉蒂让路易吉把车开到东塔的入口。 他示意伊莲:“托尼要是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一定很难受。”伊莲看了一眼自己沾满血迹的套装。“去清洗一下,把脏衣服换掉放在衣橱里。我会处理好的。” 卡托拉蒂下了车,打开通往东塔的门。伊莲一个人走上了楼梯。 她努力说服自己,卡托拉蒂杀死拉斯特做得没错,吉普赛也一切安好。 * * * 午夜时分,尼克?拉格朗日趴在城堡高墙上。只有一名当值保安在城堡里巡逻,尼克游过护城河避开了他。 现在,他可以看到两侧高塔和内院的窗户。 之前的几分钟,他看到一个黑头发、身材细长、穿着围裙的男人在屋里洗碟子。随后灯光熄了,隔壁间的灯亮了起来。 他试图通过激光麦克风探听城堡里的对话,可是窗玻璃实在是太厚了,这个设备基本上发挥不了作用。他一直听到一种微弱的咔嚓声,估计某间房里一定摆着一张台球桌。 总之,城堡里非常安静。即便这里真有个假钞作坊,他也看不出任何迹象。卡托拉蒂还经营其他好几项生意,吉奥里印钞机可能放在其中任何一个办公地,距离最近、同时也是嫌疑最大的一处,叫作每日印刷股份有限公司。 不过就算在这里打探不到什么消息,也可以先观察一下。 * * * 伊莲脱掉血迹斑斑的衣服,沐浴后换上一套芬迪便服走下楼来。她看到卡托拉蒂在厨房里和托尼谈话,两个人都喝着咖啡,卡托拉蒂正在给托尼讲他们之前在餐厅用的晚餐。谁也看不出他刚刚把一个人——有可能是两个人推向了死亡。 卡托拉蒂看到了伊莲,向托尼示意说:“卢果餐厅的大厨可是托尼唯一钦佩的米兰厨师。” “谁说我钦佩他了?”托尼说,“他竟然把白兰地甜酒加到提拉米苏里!提拉米苏的原始配方里可没有这么一条。所以他跟别人一样也是门外汉。”托尼看着伊莲,“问题在于,我们离法国太近了。”他顿了顿,委屈地说道,“托尼不明白的是,家里明明有伦巴第最好的厨师,为什么还要去餐厅吃饭!” * * * 卡托拉蒂抽着雪茄,请伊莲到外面绕着庭院一起散步。鹅卵石路面凹凸不平,伊莲不得不抓住他的手才不会摔跟头。 “冷吗,亲爱的?”卡托拉蒂问。 “不冷。”但他还是殷勤地脱下无尾晚礼服外套披在伊莲的肩膀上。两人并肩走着,卡托拉蒂又牵起她的手。“很高兴看到你打起精神了。” 的确如此。看到卡托拉蒂身边还有托尼这样的人为他效劳,他应该也不是那么穷凶极恶,让她感觉好了一些。 “希望你明白我今晚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卡托拉蒂说,“我保护你,也拿回钱,你应得的钱。” “是的。”伊莲感到一阵羞愧。 他耸耸肩,手指夹着雪茄。“拉斯特死了固然可悲,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自私又狭隘,伊莲。卑鄙小人总是罪有应得。我认为他对你的所作所为实在懦弱可鄙——想把秘钥从美国带出来有的是办法,可他却借你的手。卑鄙懦弱。” 这番话让伊莲感觉好了些,可她也觉得卡托拉蒂是在努力操纵她。 上方什么地方传来一个声音,像是一枚鹅卵石掉在天沟里发出的响声。 卡托拉蒂猛地抬头看去。城墙另一边的一只守卫犬吠叫起来。 “那是什么?”伊莲问。 “可能是只动物。城堡附近有很多野生动物。” * * * 卡托拉蒂抽完雪茄,陪着伊莲走回她东塔的卧室。 他们走进房间,卡托拉蒂就站在那里盯着她看,眼里闪过一丝淫欲。 “亲爱的,”他低语着,走上前来轻轻地抚摸她的脸,“你真美。”他凑近凝视着她的嘴唇。她能都闻到他身上的雪茄味。 她的心怦怦跳得厉害,但并不是因为渴望。 “这——这太快了,”她说,“你很有魅力,但我们彼此还不太熟悉。” 他不予理会,嘴唇突然紧紧贴上她的双唇。她抗拒着,可好像只是让他更加兴奋。一个审慎的声音在她脑中传来:你没有护照,也没有钱。用不了几天这个男人就会发现你在假钞的事情上骗了他,那些假钞根本一文不值。如果你还想活到下一个生日的话,最好让他更喜欢你一些! 他把她推倒在床上,压了上来。卡托拉蒂用舌头在她嘴里探索,下身那个硬邦邦的家伙抵着她的大腿。他的手似乎无处不在,脱掉她的外套,解开她的胸衣,手指摩擦着她的乳尖。她不由感到一阵可耻甚至是放荡的快感,甚至觉得有点享受这些。 就让他随心所欲吧,心底的一个声音说道。 突然,她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她看到天花板上闪着一道红光。 她喘着气,一把将卡托拉蒂推开。 “怎么了?”卡托拉蒂呼吸沉重。 “我……”伊莲试着不去看那个光点。那是一束激光,一闪一闪在打着某种暗号。“我现在做不到,我还没有准备好。” 他眉头一皱,回过头盯着天花板。 就在那一瞬间,小红点不见了。 伊莲躺着床上,屏住呼吸,等待激光再次亮起。那是摩斯密码,她解读出了那个单词——N-I-C-K:尼-克。 这个词像闪电一样击中了她。 他就在屋外什么地方。他来找她了! 卡托拉蒂盯着她的双眼。这个男人有着刀锋般锐利的直觉。 “怎么了,亲爱的?”他看着天花板。 伊莲从床上坐了起来。“我——我只是还没做好准备。” “知道了。那你什么时候才能准备好?”这番话听起来就像告诉她:这不是可不可以的问题,而只是时间上的迟早。 “我……我不知道。女人总是说不准这些事。” 他从床上起身,整了整夹克,看起来很烦躁。 “好吧,”他说,“也许等我们到了韦尔纳扎你就会改变主意了。” “韦尔纳扎?”伊莲问道。 “是的。既然你的护照这几天还办不好,我们可以去那里度假。我在海边有一套小别墅,非常僻静和浪漫。”他咧嘴一笑,“你一定会喜欢的。” 他又瞥了一眼天花板,说道:“晚安,亲爱的。”随即离开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 * * 他前脚刚走,伊莲就马上走到窗边向外张望。她甚至都分不清哪里是院子,哪里是城墙——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她站了一会,又退了回去,生怕被卡托拉蒂看到。 她回到床边坐下,手臂上一阵鸡皮疙瘩。尼克·拉格朗日在这里!他怎么找到她的?他是来救她的吗? 就在她怀疑自己刚刚是否出现了幻觉的时候,她听到窗户那边传来一阵声音。 * * * 尼克·拉格朗日正慢慢地沿着东塔的阴暗处往上摸索。他将爪钩抛到屋顶上固定住,一边沿着石墙向上爬去,一边担心会被巡逻的保安看到。 他还没从在院子里看到的那一幕中缓过神来。要不是亲眼所见,无论如何他也不会相信。 他的伊莲就在这儿,就在这座城堡里。显然和乔吉奥·卡托拉蒂是好朋友!很好的朋友。 这一幕对他的打击太大了,险些让他在墙上失去平衡,一不留神把一块碎石踢到了天沟里。猎犬叫了好几声,他觉得自己要被发现了。 最让尼克受不了的是看到卡托拉蒂抓着伊莲的手。他还记得在保加利亚见到伊莲的那一天,他和伊莲牵着手扮作夫妻假装陷入火鸡卷骗局的情景。那天回到办公室,他就已经不知不觉爱上了她。看到卡托拉蒂握着她的手,尼克妒火中烧。为什么一夜缠绵后,她就抛下他离开保加利亚?尼克当时都崩溃了。他一直没有想明白。 他休息了一会儿,调整好呼吸,又接着往上爬。 * * * 伊莲站了起来,屏息凝视着窗户,终于看到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推开百叶窗。 “别担心,”黑暗中传来一个声音,“是我,尼克。” 他纵身一跃从窗户外翻了进来。 他从头到脚一身迷彩,脸上抹着暗漆。身上垂着各式各样的专业设备。他的胸膛上绕着绳子,一根钢索晃动着。 她真想扑进他的怀里……可她看到了他的表情。 尼克打量着她的一身装扮。脖子上萧邦钻石项链很是惹眼。他盯着她的眼睛。 伊莲这才回过神来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这不是你看起来那样。”她结结巴巴地说着。 “不是?那是怎样?” 她防备起来。“这——这叫生存,尼克。” 他又瞥了一眼项链。“在我看来不只是‘生存’。” 她现在意识到尼克可能看到卡托拉蒂跟她手牵手在中庭里散步——她记得有听到什么声音。 “尼克——” “你为什么把我抛在保加利亚?” “尼克……”眼泪在她的眼眶中打转。“我应该相信你的,而不是那个该死的老头。我很抱歉,我——” “你为什么不回我的信?” “信?什么信?” “我一路追到你在华盛顿特区住的酒店,我分明把信都送到了。” 一件件事情开始变得清晰了。“吉恩·拉斯特,这个混蛋……” “吉恩——谁?” “拉斯特。就是我在德国见的人,他告诉我你被调查了。他说你被捕入狱了。” “你信他,而不信我?” 她的眼眶湿润了。“尼克……原谅我。” 他耸耸肩。“我只是粗心懒散而已,没找到时间去换那些卢布。” “我知道,尼克,我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你能原谅我吗?”泪珠从她的脸颊上滚落下来。“我爱你,尼克!我爱你爱得发疯了!” 他看到梳妆台上那只发条小火鸡,断了一条腿,此刻正歪在桌面上。他噗的一声笑了:“你还留着那玩意?” “当然留着!”她答道,眼泪滚滚而下。 他向她走来,张开双臂。 门砰的一声开了。 卡托拉蒂站在门口,还穿着那件晚礼服,一只手举着手枪。他扫了一眼尼克,又看了一眼伊莲。 尼克伸手摸枪。 卡托拉蒂扣动了扳机。伊莲尖叫起来。尼克向后踉跄了几步。卡托拉蒂又射了两发子弹。 两发都正中尼克的胸膛。他倒在地上。 伊莲痛苦地冲向尼克,可是卡托拉蒂抓住她的手腕。 “他是谁?”他吼道。 “尼克!”她哭着看着地上那副死气沉沉的躯体。“尼克!” “他是谁?”卡托拉蒂又质问道。 第3.13章 风景如画的韦尔纳扎位于意大利里维埃拉崎岖的海岸线上。 第二天早上,他们吃完早饭,就从喷泉城堡出发前往韦尔纳扎,路上花了三个多小时。 伊莲还沉浸在尼克之死的震惊和悲痛中,整个人都麻木了。起床后她机械般地洗漱更衣,心如死灰,犹如行尸走肉。卡托拉蒂枪杀了尼克,尸体被路易吉拖入了地牢。 早上托尼在为伊莲准备早餐,大厅里只有他们两人,卡托拉蒂在别处忙着打包。托尼不再是几天前那个温暖快活的托尼,现在他变成了一个紧张兮兮的小男人,仿佛一受刺激就会崩溃。他脸色苍白,黑发蓬乱,双手发抖。 他慌手慌脚地给伊莲倒咖啡,杯子没拿稳,跌在了地上。 “该死!”他咒骂着。 伊莲蹲下来帮他收拾地上的碎片。 “你还好吗?” “不不,托尼不好。托尼好紧张好害怕。我还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我帮卡托拉蒂先生做事已经五年了,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事情,”他瞄着门口压低声音对伊莲说,“地牢里有两具尸体!我以前从来没见过尸体,女士,从来没有!” “你说什么,两具尸体?” “就是上次闯进你房间的那个男人,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尸体。“ “另外一个人?” 卡托拉蒂用手比画着波浪形。“那人留着黑色长卷发,被放在劳斯莱斯后备箱里,头上有个大窟窿!” 是吉普赛,伊莲有点恶心,看来卡托拉蒂还是没放过他。想到尼克和吉普赛的尸体一起被丢在地下室,伊莲不由恶心至极,险些吐出来。 “托尼要找一份新工作,”他低声说,一边看着通向大厅的那扇门,“托尼再也不喜欢这个地方了。” * * * 卡托拉蒂开着保时捷把伊莲带到韦尔纳扎,路上花了三个小时。中间途经托尔托纳,这是一个有着2000年历史的古镇,他们停下来在市中心广场的咖啡吧休息。 下午两点左右,他们沿着上升的坡道开到卡托拉蒂的海边别墅。他把这里称为“隐居地”。此处的海景极其壮阔。 伊莲却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她不时咯咯笑个不停,其他时候,眼泪无声地从脸颊滚滚落下。 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尼克·拉格朗日是唯一爱过我的男人。 他们到了韦尔纳扎的别墅,卡托拉蒂停好车把行李拎了进去。 伊莲在一片茫然中向客厅四周看去。这里布置了现代风格的黑色皮家具,还有一张面朝地中海的大书桌。 卡托拉蒂打开书桌的柜子,把古琦小包放进去,又上了锁。伊莲看到柜子里还有一组文件夹。 “我在这里处理一些私人事务,”他说,好像觉得必要解释一下似的,“我经常在这里静休,是个理清思路的好地方。” 他就站在那里向伊莲微笑。伊莲穿着他第一天给的那条黑色普拉达裙子,还有芬迪高跟鞋。 整个路上他都像没事人一样喋喋不休,可她根本听不进去,只能大概知道他的意思。他声称一个在保加利亚跟他有过节的特工闯进城堡对他拔枪,他只好出于自卫把他打死了。他也为对方的死感到遗憾,可他能怎么样,坐着不动让人家打死自己吗? 显然卡托拉蒂不清楚她已经知道了吉普赛的死。在这件事情上他毫无借口,吉普赛是被他残酷杀害的。 “你穿这套衣服真美。”他轻轻说道,紧紧盯着她。 他慢慢靠近她,然后抱住她饥渴地亲吻,像昨晚那样把舌头深入她嘴里掠夺。 这一次伊莲没有反抗。因为反抗他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她无处可去,也没有人会在意她,除了他以外自己没有任何未来可言。 来这的路上他告诉伊莲,要在瑞士银行帮她设立账户存入800万欧元。她的护照也快办好了,到时她想去哪就去哪。 然而伊莲知道这全是他的空头支票。他只想把她变成他众多婊子中的一个,仅此而已。需要的时候,他要利用她的才能来完善自己的假钞,其他时候她就是个奴隶,跟他手下的其他人别无两样。 卡托拉蒂很快就压到她身上肆虐,像拍动物一样不断拍击她的身体。 * * * 之后的两天,他们几乎都在卧室度过。伊莲被困在那里,心智已经恍惚。一天一天过去,黑夜变成白天,白天又变成黑夜。卡托拉蒂不知餍足,用各种伊莲从没经历过的下流手段折磨她,来满足自己的淫欲。他把她绑起来,射在她脸上,还从后庭进入她。 伊莲全都屈从了,她的精神已经麻木。有时她觉得自己就是个塑料玩偶,任凭卡托拉蒂摆出各种可耻的姿势,找到更好的入口来发泄自己的欲望。她不时会看看他的脚踝,觉得那上面应该连着一双兽蹄,然而并没有,他长着和常人一样的两只脚,还有脚趾。他是个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 可是什么样的人会像他这样? * * * 有时他们也会“出去透透气”,这是卡托拉蒂的说法。他们沿着村庄里起伏的鹅卵石步道散步,看看风景,还有那些用粉红色、蓝色和黄色油漆涂刷的乡间小屋。他们还去品尝了当地美食——海鲜大烩,这道菜要用新鲜蔬菜和六七种不同的鱼搭成金字塔的形状;还有千层饼,饼身用18层轻脆面皮叠成,中间填满乳清干酪。 伊莲变得活泼起来。她会微笑,她也会大笑,她顺从卡托拉蒂的一切期望。 她已经不是原来的伊莲·布罗根。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就像一部电影里的临时演员。当他们在床上的时候,卡托拉蒂会讲起他以前当临时演员的事情。这正是伊莲现在的感受——临时演员。这一切仿佛都不是真的,都是虚构出来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之前她因为悲伤而暂时忘却的那个念头开始不断在脑中盘旋。伊莲想,他肯定会发现那处瑕疵的,一旦发现,他会杀了我。 她耳边开始回响起那天看完歌剧回来的路上,卡托拉蒂跟她说过的话。 你必须把你找到的每一处瑕疵都告诉我,伊莲。每一处。我最不能忍的就是背叛。 * * * 在韦尔纳扎的时候,他的手机经常响起。如果他们在床上,他就不会接听,其他时间他都会去阳台接电话,或者如果他们在外面吃饭,他就去大厅接听。每次伊莲都很害怕他得知伪钞一钱不值,根本通不过银行验钞系统这件事。 她已经预料到总有一天他会用枪指着她的脑袋。 但他每次接完电话回来脸色都很温和,还会说:“抱歉,亲爱的,生意上的事情真挺麻烦的。” * * * 第四天的午后,他们沿着一条小路散步俯瞰海景,卡托拉蒂问她:“你去过圣雷莫吗?” “没去过。” “那里有意大利最大的赌场,你会喜欢的,有各种花样的赌博品种。” * * * 十分钟后,他们驱车沿着海岸线驶向圣雷莫。这时已将近日落,高速公路沿着海边崎岖的悬崖起伏,很快天空就布满了绚丽的晚霞。 古琦小包放在车后座上,里面装着他随身携带的假钞,这些假钞有着致命的瑕疵,连旧版的验钞机都骗不过。“我们信仰上帝”这几个字印偏了。 刚到别墅的时候,他把这些钱锁了起来,可现在他要把钱带去赌场。 他是打算用这些钱去赌吗? 圣雷莫赌场建在一座小山上,四周遍布高档酒店、餐馆和咖啡厅。开到赌场附近时,卡托拉蒂把保时捷减速停在了赌场入口处的人行道边。 他微笑着把手伸进衣袋,掏出一本意大利护照递给伊莲:“看吧,说到做到。” 伊莲打开护照,她本人的照片旁边写着新名字,德·拉·芳丹。这是她之前听歌剧时用过的名字。 “这是?”她喃喃道,不明白为什么他现在把护照给她。 他从后座拿过古琦包放在伊莲腿上,“你进去把这些都换成筹码,我有生意要谈,等下再过来找你。你可以先玩玩,玩得开心点。” 伊莲低头看着小包,心中突然充满了恐惧。尼克死后她一直再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那……你去做什么?” “我去那边喝杯咖啡抽根烟,”他向街对面的一个露天咖啡馆示意,“我过会儿再去赌桌边找你。我有几个要紧的电话要打,生意上的,再不打就迟了。” 伊莲喉咙发紧,根本说不出话。 卡托拉蒂狐疑地看着她:“有哪里不妥吗,亲爱的?” “我……我以为你不会在意大利用这些假币。” 他耸耸肩,低头看着小包。“这里面只有五万,而且这家赌场是法国公司经营的,他们会把各种外币收集起来送到马赛总部,”他停顿了一下,“总之,在这里检验一下我们的工作成果再合适不过。我还碰巧知道这家赌场的验钞机刚升级了最新版本的软件。” “噢。”伊莲咽了下口水。 卡托拉蒂把手臂搭在伊莲的肩膀上。“亲爱的,你对自己要更有信心!你说过,‘仔细检查过’我的伪钞。你什么都不用怕。”他轻轻拍了拍伊莲的腿。“现在乖乖的,去换筹码吧。” 伊莲只好拿着包,慢慢打开车门走出来。 卡托拉蒂俯身从车窗向她微笑:“在我来之前不要都输光噢!” * * * 伊莲向赌场大门走去,忽然间,她发觉自己的感官无比清晰和敏锐。她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卡托拉蒂已经坐在户外咖啡桌边。 他微笑着向她挥手,一边打着电话。 穿制服的门童为她拉开大门,她踏入了这家庞大赌场的门厅。这里摆满了老虎机,不断发出叮叮当当的机器运行的声音和出币的声音。 伊莲从一个保安身旁经过,他好奇地瞥了她一眼。赌场兑币处很忙碌,人们站着排队等候兑币,有的是用钱换筹码,有的把筹码换成钱。 这里到处都安装了监控摄像头,伊莲瞥见墙上贴了个标语。 警 告 使用假币者一经发现立即移送警方处理。 警告下边又用意大利语和法语各重复了一遍。 伊莲的双手已经汗湿。 这是一个测试。卡托拉蒂想让她去兑换这些假币,一旦假币被检测出来,落网的就是她。 突然,一个更可怕的想法冒了出来。拉斯特之前就告诉过她,几个月前,一个意大利妓女就是在这家赌场用假币兑换筹码后失踪的。 柜台后面,一个赌场员工正把一叠欧元放进高速验钞机中。伊莲绝不能在这里兑换筹码,否则验钞机的警报会立即被触发。 伊莲还没有完全从过去几天的茫然中晃过神来,她拼命扫视门厅四周,但是没有发现其他出口,她现在该往哪里逃?她手上只有一本假护照,还有一包一钱不值的假钞。 她只好在拥挤的赌场中游荡,在老虎机和二十一点牌桌边观察,她的心情越来越沉重。如今她唯一的希望,就是把假币换给这里的赌客。可是挑谁下手呢?怎样才能成功? 她在人群中看见一个浅金色头发的女人,身上戴满黄金首饰。她跟一个戴牛仔帽、扎领结的男人是一起的。他们正在双骰桌上收拾筹码。 “别走啊!”桌上的其他赌客喊他,“你手正热呢。” “亲爱的,我们手气正好呢,怎么现在就要走。”女人贪婪地扫拢筹码,手上橡子大小的钻戒闪闪发光。 “昨天我可输惨了,”男人嘟囔着,一边把筹码扫进自己的牛仔帽,“今天见好就收吧。” 他们向伊莲的方向走来,伊莲迅速从隔壁桌绕过去拦住他们。 “我打赌你们肯定是从德克萨斯来的。”伊莲笑容灿烂地向他们搭讪。 “不错,我们就是!”女人回答。“这附近没几个美国人。我们是加尔维斯顿人,你呢?” “达拉斯,”伊莲转身跟上他们,他们正大步往兑币处走,“我说,如果你们要把赢来的钱兑现,我可以帮你们省下一大笔,有兴趣吗……” 他们放慢了脚步。 “怎么说?”他警惕地问道。 “我可以帮你们把筹码直接换成美元,这样就没有手续费了。”伊莲观察四周,确认没有人在看他们,随后把古琦小包打开一点,把里面的钱给他们看。 那人看了他妻子一眼,蠢蠢欲动。 “切斯特,你有没有脑子?”女人瞪着伊莲,“亲爱的,我们可不是三岁小孩。” 她抓住丈夫的胳膊把他拉走了。 * * * 伊莲在赌场里面转圈,头脑高速运转。她进来才不过五分钟了,可每一分钟都显得那么漫长。她惊慌失措,不知道如果换不到筹码,卡托拉蒂会如何处置她。 她耳边回响着卡托拉蒂讲过的关于斯福尔扎的故事。 据说他曾经把一个叛徒活生生钉进了棺材。 伊莲一路走到赌场后部的休息室。还有一个后门,是依照规定留好的火灾紧急出口,但门边守着两个全副武装的守卫。而且即使她能逃出去,她又能去哪呢?意大利买东西只能使用欧元,她也不敢冒险使用信用卡。 伊莲回到前面的门厅,躲在窗边向外窥探。 卡托拉蒂还坐在街对面的咖啡馆,离得有些远,伊莲看不清他的脸,但此刻他肯定在监视着大门口,他每吸一口烟,伊莲都能看到雪茄烟上明灭的橙色火星。 伊莲来到双骰桌前,拼命寻找目标。肯定可以找到突破口的……但是这里不可能有人会从一个陌生人手上兑换筹码或钱币。退一万步讲,如果不小心被保安看到,也会马上被赶出去。 突然她想起了一件事情:火鸡卷骗局。用这个办法或许能奏效。 她锁定一个跟她差不多年纪的金发女郎。那女人看上去正不耐烦,身旁的男人戴着框架镜,年纪大得可以做她爷爷。他们在争论着什么。 伊莲悄悄靠上去偷听他们对话。 “你说这些筹码都是我的,”她有很重的意大利口音,“然后你又非告诉我怎么下注!我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你管得着么!” “亲爱的,我只是不想你输钱,”男人一口有涵养的英国英语,“你需要指导。” “我不要你来教我!”她赌气地把自己的那部分筹码分开放得远远的。 “你他妈自己玩吧,”老头自己拿起骰子摇起来,“全扔进垃圾桶我也不管你,反正我今晚不会再给你筹码了。” “你也赢不了筹码。”女孩小声咕哝道。 伊莲转身直奔女洗手间。洗手间里有个服务员,坐在一张堆满小毛巾的桌子边看一本书。伊莲走进中间位置的一个隔间锁上门,把古琦包挂在门锁把手上。然后穿过隔板猫着身子爬到旁边的隔间,等了几分钟,再冲水出来。 一分钟后她回到赌场,站在那个意大利美女旁边,手里拈着一团黏糊糊的口香糖,她刚刚从烟灰缸里捡来的。 “打扰一下,你裙子背后粘了口香糖。”伊莲告诉她。 女孩皱起眉。“该死,”她伸手去够背后的口香糖,“这衣服很贵的!”她瞥了一眼跟她一起来的老头,他正专心赌钱,理都不理她。 “真倒霉,”伊莲同情地说,“我知道怎么把它弄下来又不伤衣服,我们去洗手间吧。” * * * 她们走进洗手间,伊莲对服务员说:“能麻烦你帮我们找一卷强力胶带吗?厨房或者门卫那边可能有。” “强力胶带。”女孩帮伊莲翻译。 “好的。”服务员离开了。 “胶带可以把这个弄得干干净净,很神奇的。”伊莲跟那女孩说,后者正在镜子里照她背后那团脏兮兮的东西。 “稍等一下。”伊莲走进刚才那个中间隔间关上门,然后又猫腰爬到那个挂着古琦包的隔间,拿到包之后又爬回来。 “噢,天哪!”她惊呼起来。 “怎么了?” 伊莲磨磨蹭蹭地从隔间出来,手上拿着那个小包,然后飞快地把包藏在身后。“没什么……我……有人把这个忘在里面了,”她朝门口走去,“我去把这个交给保安……” “等等,”女孩狐疑地抓住伊莲的手腕,“包里是什么?” “没什么。”伊莲目光躲闪。 女孩想把包抢过去,伊莲使劲抓着包,但故意让女孩瞥见了里面的钱。 “我的天哪!”女孩倒吸一口气。 “是我找到的,应该归我!”伊莲把包拉到自己这边。 “是我们找到的!”女孩把包拉回去,眼中透出贪婪的光芒。“不然我就喊保安了!” “嘘,”伊莲紧张地朝门口看了看,“这样,我们对半分掉,怎么样?” 正在这时,另外两个女人走进洗手间。 伊莲和那个女孩走进其中一个隔间,锁上门。伊莲快速把钱数了一遍,女孩紧盯她的一举一动。 “这里一共五万,”伊莲压低声音,朝女孩的包包示意,“要不你给我两万五的筹码,这些钱全归你。” 女孩立刻比较出拿现金更加划算。她很快数出两万五的筹码,伊莲把钱全给了她。 伊莲走出洗手间的门,跟服务员擦肩而过,服务员手上拿着一卷胶带。 “谢谢你,”伊莲笑着说,“不过我们已经解决好了。” * * * 一分钟后,伊莲来到离门口最远的轮盘赌台处,选择了一个有利位置,既能看清每一个走进房间的人,又能随时下注。 所有的筹码都堆在面前,但她不敢下注,只是一边观看,一边等待。 卡托拉蒂很快进来了。他四处查看寻找伊莲。伊莲立刻把价值4000欧元的筹码推到黑色下注区。 卡托拉蒂走到她身边的时候,轮盘上的小球刚好掉进了红色格子。 “红十四。”庄家机械地报点,然后把伊莲的筹码收走了。 “恐怕我今晚的运气不太好,”她喃喃道。 “噢,我不这么觉得。”他低头看了看筹码,又看了看围在桌边的其他玩家,最后把目光定格在伊莲脸上。“我觉得你的运气相当好。” 伊莲紧张地瞥了他一眼。“什么意思?” 他朝筹码示意。“你还有……起手金额一半的钱。” “一半不到一点。” “轮盘是一种极具诱惑力的游戏,很多人这会儿已经输个精光了。”他又看了看其他赌客,然后把胳膊伸给伊莲。“来吧,亲爱的。我来教你怎么玩百家乐。” * * * 他们在一起玩了几个小时,卡托拉蒂有好几盘连续得手。到凌晨两点的时候,他们的筹码已经增加到六万欧元了。 “我们现在回维尔纳扎吗?”卡托拉蒂问道。 伊莲犹豫起来,她感觉在这里比他的别墅更安全一些,周围毕竟有很多人。但她没有理由赖着不走。 “好的,我也困了。” 开车回维尔纳扎的路上,卡托拉蒂一句话也没有说。伊莲看着窗外,海岸高速上一辆辆车迎面驶过,她心中越来越焦虑。难道他知道之前的筹码不是在兑币处换的吗,可是从他脸上看不出来。他现在的行为跟之前有些不同,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但是感觉微妙而危险。 他们回到别墅,卡托拉蒂把车停在车库,两人一起走进别墅。 他迫不及待地把她带进卧室,很快又压到她身上,用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猛劲占有她。 “你简直让我疯狂。”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把她翻过来趴在床上,从后面深深地进入她疯狂抽送,伊莲差点晕过去。 很快他就射了,然后瘫倒在她身上,不久轻轻打起呼来。 伊莲在他身下躺了好一会儿,随后轻轻地钻出来,注意不去惊醒他。卡托拉蒂停住打鼾,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又翻身睡去。 伊莲想到书桌上那个锁着的柜子,不知道里面会不会藏着枪。 钥匙放在床头柜上,离卡托拉蒂的脸只有十几公分。 她又在床上躺了几分钟,斗争一番后觉得太过冒险。拿起钥匙肯定会发出叮当声,伊莲知道他一向睡得很浅。 她从床上溜下来,穿上睡袍走入门厅,轻轻在背后关上卧室的门。 顶住赌场兑币的压力并智取卡托拉蒂给了她勇气,使她从迷茫中解脱出来。她不想再让他支配自己,更不能让他逍遥法外。 她去厨房倒了一杯果汁,随后故作随意地走到客厅。她在门边停住,静静听了会儿卧室内的动静。她隐约听到卡托拉蒂还在打呼。 她来到书桌旁打开最上面的抽屉,里面放了各种各样的回形针,她取出一个,在书桌的柜子前跪下。 她在特工处培训期间曾经接受过撬锁训练,有一堂课教他们如何使用回形针或小发卡之类的“随手工具”来开锁。此刻她特别后悔那天没学得更用功一些。 伊莲摸索了足足十分钟,每次转动锁具发出刺耳的刮擦声时,她都心头一惊,停下来听听卡托拉蒂是不是还在打呼。 最后,锁终于打开了。 伊莲快速查看了抽屉内的物件,没有手枪,只有一叠文件夹。 她抽出一本看了看标签。 标签上写着“拉斯特”。 她打开文件夹。好多页都写满了潦草的意大利文,是卡托拉蒂特有的笔迹。 后面跟着几页纸,是电脑打印的照片,四张照片一页,空白处潦草地标注了照片内容:吉恩`拉斯特在华盛顿第十五大街瘸着腿走路,手里拄着拐杖。吉恩?拉斯特一个人在餐馆吃饭。吉恩`拉斯特打开在乔治敦的家门,这张是在远处用长镜头偷拍的。 伊莲向后翻动一页。 上方的标签是德国柏林。 又是照片。拉斯特和吉普赛从一间破旧的酒吧走出来。拉斯特和吉普赛手拉手在沙滩散步。拉斯特和吉普赛在一间卧室,全身赤裸,正在…… 她快速合上了文件夹。 她拿起另一个文件夹,一种莫名的不安向她袭来。 标签上写着,保加利亚索非亚。 她慢慢打开文件夹,里面全是照片,很多照片。伊莲和尼克在餐厅吃晚餐。伊莲在交通要道拦下布尔瓦·陶铎·亚历山德罗夫的车。 还有伊莲和尼克一起走进她公寓门口的照片。 这张照片拍到的就是尼克去我公寓的那晚,伊莲木然地想。 想通一切之后伊莲觉得天旋地转,卡托拉蒂在保加利亚就开始监视她了。他设计了一切!根本就没有什么“巧合”,他从头到尾都知道她是谁。是他需要她的特殊技能来辨别和完善假币,吉恩?拉斯特只是傀儡。 正是这个乔吉奥·卡托拉蒂毁了她的整个人生。 伊莲听到卡托拉蒂的手机在卧室响起。 她吓得魂飞魄散,慌忙把文件夹收好关上柜门。现在卡托拉蒂正在用意大利语通电话,他的声音听起来还很困乏。伊莲摸索着用回形针把锁扭回去,随着锁具的转动,金属刮擦声不断。 “亲爱的?”卡托拉蒂在叫她。 伊莲不理睬他,拼命扭动锁具。最后终于把锁转回了原来位置。 “伊莲?”他喊得更大声了。伊莲可以听到他起床时弹簧的咯吱声。 伊莲飞快地理顺睡袍,端起装有果汁的杯子。她假装眺望窗外的海景。这时正是清晨,天空中交织着紫色和粉红色的朝霞。 他的脚步声朝客厅移动。 伊莲瞥了一眼书桌。 最上面的抽屉还微微开着! 她赶紧跑过去关上抽屉,忽然,她看到抽屉里有样东西,一把开信刀。那是一把细长的银质小刀,就像一把短剑。 她迅速把它藏到掌心,然后关上抽屉。 “啊,你在这里。”卡托拉蒂说。 她转过身来,喝着果汁。“我睡不着。” 他就这样站在门口,身上一丝不挂,下身半硬着,还在搏动。 伊莲望向他的眼睛,她的心猛地一沉。卡托拉蒂已经知道“我们信仰上帝”的瑕疵了,刚刚有人打电话向他报告了这事。 她转过身去,望着窗外清晨阳光照射下的如画风景。 卡托拉蒂走到伊莲身后抱住她,用坚硬抵住她的臀部。 “真美,不是吗?”他在她耳边低语,“几乎跟你一样美。” 伊莲感觉到他把头稍稍低了一下,看了一眼书桌。 “你知道,”他说,“接完那通电话,我彻底醒了。我们去海边走走如何?” “外面很冷。” “我会给你温暖,亲爱的,来吧,”他牵住伊莲的手,“时候到了。” 第3.14章 他们沿着悬崖在一条小路上并肩漫步,从这里可以俯瞰大海,卡托拉蒂紧紧牵着她的手。 到了小路一个岔口,他们向科尔尼利亚1的方向走去,那是周围最近的村庄。小路变宽了一些——现在他们离海面足有60米高。伊莲能看到下方的海水一波一波地拍打着礁石,浪花碎玉似的乱溅开来,脚下的大地传来雷鸣般的震颤。 伊莲机械地走着,内心异常冷静。 她麻木地想着:他马上就要杀了我了,而我什么也做不了。 她一生经历的种种过往推波助澜,时至今日也是命中注定。鲜活的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她那因羞愧而悬梁自尽的父亲,正站在监狱访客窗的另一侧;露娜·菲儿,从训练用的垫子上站起来,擦掉嘴边的血,咧嘴笑:干得好姑娘!看来你还是有希望的;还有她忠诚的朋友德米特里,为了她不惜冒着生命危险,驾着出租车飞过一座本来仅用于步行的木桥。 还有尼克,两人曾热情似火地翻云覆雨……在她保加利亚的公寓里,这是他们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缠绵。 她如行尸走肉般走上悬崖,几乎没有意识到乔吉奥·卡托拉蒂还牵着她的手。 他们到达山顶,卡托拉蒂放慢脚步,走到一块岩石边缘。空气中满是咸咸的海水味。她能听见下方海浪拍击礁石的声音。 “这里的景色很迷人吧?”他说着,伸手揽住她。 她沉默不语。 他绕到伊莲和小山坡之间,迫使她更加靠近极端陡峭的悬崖边缘,正下方就是汹涌的大海。 “你是怎么做到的?”他看着她的双眼,温柔地问道。 “什么是怎么做到的?”在海浪的撞击声中,她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兑换筹码。”他顿了一下,黑色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我已经知道钱有问题了,伊莲。” 她没有作答——低头看向脚下波澜起伏的海水。 “我给了你一切,”他声音渐渐拔高,“一切!而你是怎么表达谢意的呢?你背叛了我!” “你毁了我的人生。你对我做的所有事情我都知道了。” 他看起来很惊讶:“什么人生?我在保加利亚找到你之前你哪有什么人生!” 他呼吸剧烈起来。她发现自己眼前的乔吉奥·卡托拉蒂是另一个人,一个她从未见过的人。这是那个曾经被投入阿提卡监狱,被美国驱逐出境,安排谋杀了所有阻挡过他的人,最后通过25年的盗窃、贿赂和勒索建立起一个金钱帝国的乔吉奥·卡托拉蒂。 他突然伸出双手直接袭向她的前胸。曾经受过的训练让她条件反射般立即伸手挡住对面传来的力量,抓住他两只手掌反向一推想折断他的手腕。 他痛得尖叫,抬起膝盖顶向她的大腿,她失去平衡摔到地上。还没反应过来,他两只手都掐住了她的脖子。他将她向悬崖推去,已经超出了边缘——她的左脚悬空,四处乱踢。现在她紧紧扯住他,就算自己被推下悬崖也要拉他一起陪葬。 伊莲感觉到自己的脸色发紫,他的手指紧压着她的气管。她突然放开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到背后摸到那把拆信刀,之前她就把刀藏在自己的内衣后背搭扣里了。 她把刀插进他的左眼。 他发出一阵凄厉的惨声,跌跌撞撞往后退去。他拔出刀,痛得发出了熊一般的嚎叫声。他迅速把刀扔下悬崖,用手掌捂住自己的眼眶,血溅满他的手指。他开始挥舞着他另一只手,要将她逼下悬崖。伊莲向后退去,却滑倒跌在地上。她抓着悬崖边的松土和草根,尽力保持住不再下滑。但卡托拉蒂不会就此罢休,他伸脚踩向她的手。 她趁机抓住他的脚踝,使劲向下拽。他被拽倒在地,奋力踢她想挣脱她的手。千钧一发,两人几乎就要滚落悬崖。 “你个天杀的婊子!”他吐了一口血,痛苦地低声咒骂。 一番搏斗之后两人又都站起来,在悬崖边纠缠着,卡托拉蒂仍然用一只手捂着流血的眼睛——他痛苦不堪。他狠狠地踢到了她的胫骨,她回旋转身踢向他的头,但他躲过了,她的脚只是擦到他。 他低头看到了不远处那把沾满了血的拆信刀。 他弯腰去拾刀,伊莲一记回旋踢,这次正中他胸口。 他的身躯向外飞去,脸上写满了恐惧,最后落下悬崖不见了。 伊莲踢得太用力,自己也失去平衡再次摔倒跌落悬崖,这次离脚下的大海更近了。她死命抓着松散的石头和土,却止不住下滑的趋势。 “救命!”她悬在磅礴的海浪上方,恸哭着喊道,“谁来救救我啊!” 只是轻微一动都会让她的状况更糟糕,即使只是她的呼吸带动胸部的起伏也让她往下滑去。她把手指抠进土里,松散的泥土和石子落下砸到她脸上,她闭上眼睛——她可以听见脚下的滚滚波浪正饥渴地等着吞没她。 “救命啊!”她喘着气呼救,但声音越来越弱。她想活下去。 小路上传来脚步声,有人过来了。 “坚持住!”一个声音喊道,“不要动!” 伊莲将身体靠近悬崖,把脸埋进土里,尽量和地面接触得更多而不要再往下滑得更远。 男人强壮的手伸下来,抓住了她的两只手腕。 “我抓到你了!” 声音如此熟悉……简直做梦一样。 她抬起头,发现自己正盯着那张她曾经见过的最英俊帅气的脸庞。 尼克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地把她拉上来。终于,她的膝盖抵住了悬崖边的岩石,她爬回地面的小路上,脱离了险境。 伊莲紧紧拥抱着尼克,“我还以为你死了!” 他也回抱着她,“我当时穿着一件防弹背心,你没注意到吗?” “没有,”她说着,将他抱得更紧,“看到你简直太开心了。” “那也不是我第一次装死了,卡托拉蒂怎么样了?” 伊莲向悬崖示意——她不敢看。她凝视着尼克的双眼:“你是怎么逃出地牢的?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托尼放我出来的。他告诉我你们在里维埃拉什么地方的一栋别墅里,但他也不知道具体在哪儿,”2尼克微笑着,“他说:‘托尼再也不喜欢这个地方了’,然后他就走了。” 伊莲大笑起来,伸手抹掉眼泪:“噢,尼克,我爱死你了,我再也不会放你走了。” “我也不会再放你走了。”他的手臂滑向她的腰,瞥了一眼悬崖下面咆哮的海浪,“走,我们去‘协调’每日行动纪要。” 1 五渔村之一,位于意大利利古里亚大区(Liguria)拉斯佩齐亚省海沿岸地区,另外四个是蒙特罗索(Monterosso al Mare)、韦尔纳扎(Vernazza)、马纳罗拉(Manarola)及里奥马焦雷(Riomaggiore,五村均位于悬崖边。1997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1999年被评为国家公园。 2 里维埃拉(Riviera),地中海沿岸区域。包括意大利的波嫩泰、勒万特和法国的蓝岸地区。 结语 伊莲?布罗根和尼克?拉格朗日一起生活在法国普罗旺斯的一座乡村老房子里,育有两个孩子。 他们的管家兼厨子托尼,整天不停批判当地半吊子厨师烧出来的蹩脚菜品,以及法国人各种“奇怪”之处。 一个名叫德米特里的莫斯科出租车司机在后备箱里发现了一只手提箱,里面装着五万美金。还附有一个字条,上面写着:“谢谢你——你永远的朋友,珍妮特。” 国际刑警和特工处联合突袭了卡托拉蒂的印刷厂,捣毁了这个假钞组织。路易吉和卡托拉蒂的一帮手下被送进了监狱。 卡托拉蒂的尸体尚未找到。 _____________________ 冒险继续!伊莲、尼克、托尼、露娜、德米特里将续写更多精彩冒险。《欲望、金钱与谋杀系列(4、5、6册)》备受好评。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